朝阳不再盛,白日忽西幽。去此若俯仰,如何似九秋。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齐景升丘山,涕泗纷交流。孔圣临长川,惜逝忽若浮。去者余不及,来者吾不留。愿登太华山,上与松子游。渔父知世患,乘流泛轻舟。“朝阳不再盛,白日忽西幽”,首二句从象征时光流逝的白日写起。句式与曹植《赠徐干》中“惊风飘白日,忽然归西山”相同,表现出光景西驰,白驹过隙,盛年流水,一去不再的忧生感情。只不过阮诗未写“白日”匿于何处,曹诗落实是“西山”。一偏于形象、一偏于说理;一重在写景起兴,一重在寓意象征故也。“去此若尘露,天道邈悠悠”,闻人倓说“去此”指“去魏盛时”,谓曹魏之盛在俯仰之间转瞬即逝。由此可知,首句“朝阳”、“白日”之谓,不仅象征时光袂忽,且有喻指曹魏政权由显赫繁盛趋于衰亡,一去不返,终归寂灭的深层寓意。在这里,诗人把人生短促的挽歌与曹魏国运式微的感叹交融在一起,双重寓意互相交叉、互相生发,置于诗端而笼罩全篇,下十二句,均受其统摄。先是“人生若尘露”二句,以“人生——天道”的强烈对比,写人生与国运的短促。在“悠悠”天道和永恒的宇宙中,曹魏政权都去若俯仰,何况区区一介寒士,不过如尘似露,倾刻消亡罢了。下“齐景升丘山”四句,再用齐景公惜命,孔子伤逝的典故,极写人生与国运的短促。《韩诗外传》曾记载齐景公游牛山北望齐时说:“美哉国乎?郁郁泰山!使古而无死者,则寡人将去此而何之?”言毕涕泪沾襟。《论语·子罕》则记载孔子对一去不返的流水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在齐景公登牛山,见山川之美,感叹自身不永痛哭和孔子对流水的惜逝中,诗人对个人命运和对国运的双重忧虑,比先前的比喻和对比更深了一层。如此袂忽的人世,诗人将如何自保?值此深重的忧患,诗人又如何解脱?“去者余不及,来者吾不留”十字,乃大彻大悟语。末六句,诗人断《楚辞·远游》、《庄子·渔父》两章而取其文意。前四句,取《远游》“往者余弗及兮,来者吾不闻”,“闻赤松之清尘兮,愿承风乎遗则”句意,谓:三皇五帝既往,我不可及也;后世虽有圣者出,我不可待也。不如登太华山而与赤松子游。赤松子是古代传说中的仙人,与仙人同游而有出世之想,语出《史记·留侯世家》:“愿弃人间事,从赤松子游。”末二句隐括《渔父》句意,表明要摆脱“怀汤火”、“履薄冰”(第三十三首《咏怀·一日复一夕》)的险恶处境,籍以自保和解脱,只有跟从赤松子,追随渔父,即或仙或隐,远离尘世之纷扰,庶几可以避患远祸,得逍遥之乐。——然而这不过是一时的幻想。仙则无据,隐亦不容,所以终究还是要跌回前面所描写的阴暗世界。阮籍生当魏晋易代之际,统治集团内部的矛盾斗争日趋残酷激烈。司马氏为篡魏自代,大肆杀戮异己,朝野人人侧目,亦人人自危,诗人也屡遭迫害。既要避祸全身,又要发泄内心的忧患与愤懑,因此,只能以曲折隐晦的方式,以冷淡的语言表达炽热的感情;以荒诞的口吻表现严肃的主题。这首诗即运用神话、典故、比兴和双重寓意的写法,致使其诗意晦涩遥深,雉以索解。钟嵘《诗品》说阮籍《咏怀诗》“厥志渊放,归趣难求”。可谓诗界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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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云 [魏晋] 陶渊明
其一
霭霭停云,濛濛时雨(5)。
八表同昏,平路伊阻(6)。
静寄东轩,春醪独抚(7)。
良朋悠邈,搔首延伫(8)。
其二
停云霭霭,时雨濛濛。
八表同昏,平陆成江(9)。
有酒有酒,闲饮东窗。
愿言怀人,舟车靡从(10)。
其三
东园之树,枝条载荣(11)。
竞用新好,以招余情(12)。
人亦有言:日月于征(13)。
安得促席,说彼平生(14)。
其四
翩翩飞鸟,息我庭柯(15)。
敛翮闲止,好声相和(16)。
岂无他人,念子实多(17)。
愿言不获,抱恨如何(18)!作品赏析序:停云,思亲友也。罇湛新醪(1),园列初荣(2),
愿言不从(3),叹息弥襟(4)。
这首诗共四章,约作于晋安帝元兴三年(404)春,当时诗人四十岁,闲居于家乡浔阳柴桑(今江西九江)。
“停云”,凝聚不散的云。本诗和下面的《时运》、《荣木》都是模仿《诗经》的形式,从首句中摘取二字为题,题目与诗的内容无关。这首诗的内容,就是序中所说“思亲友也”。诗中运用比兴的手法和复沓的章法,通过对自然环境的烘托描写,和不能与好友饮酒畅谈的感慨,充分抒发了诗人对好友的深切思念之情。同时,诗中“八表同昏”、“平路伊阻”、“平陆成江”等诗句,则暗寓着诗人关怀世难的忧心。
[注释]
(1)罇(zūn尊):同“樽”,酒杯。湛(zhàn站):沉,澄清。醪(láo劳):汁滓混合的酒,即浊酒,今称甜酒或醒糟。
(2)列:排列。初荣:新开的花。
(3)愿:思念。言:语助词,无意义。从:顺。不从:不顺心,不如愿。
(4)弥(mí迷):满。襟:指胸怀。
(5)霭霭(āi矮):云密集貌。漾檬:微雨绵绵的样子。时雨:季节雨。这里指春雨。
(6)八表:八方以外极远的地方。泛指天地之间。伊:语助词。阻:阻塞不通。
(7)寄:居处(chū),托身。轩:有窗槛的长廊或小室。抚:持。
(8)悠邈:遥远。搔首:用手搔头,形容等待良朋的焦急情状。延仁(zhù注):长时间地站立等待。
(9)平陆:平地。
(10)靡(mǐ米):无,不能。
(11)载:始。荣:茂盛。
(12)新好:新的美好景色,指春树。这两句说,东园的春树竞相以新的美好景色,来招引我的爱怜之情。
(13)于:语助词。征:行,这里指时光流逝。
(14)促席:彼此坐得很近。促:迫近。席:坐席。平生:平时,这里指平生的志趣、素志。
(15)翩翩:形容飞鸟轻快飞舞的样子。柯:树枝。
(16)翮(hé核):鸟的翅膀。敛翩:收敛翅膀。止:停留。相和:互相唱和。
(17)子:您,古代男子的尊称,这里指朋友。
(18)如何:意为无可奈何。
[译文]
《停云》这首诗,是为思念亲友而作。酒樽里盛满了澄清的新酒,家园内排列着初绽的鲜花,思念亲友而不得相会、叹息无奈,忧愁充满我的胸怀。
阴云密密布空中,
春雨绵绵意迷濛。
举目四顾昏沉色,
路途阻断水纵横。
东轩寂寞独自坐,
春酒一杯还自奉。
良朋好友在远方,
翘首久候心落空。
空中阴云聚不散,
春雨迷濛似云烟。
举目四顾昏沉色,
水阻途断客不前。
幸赖家中有新酒,
自饮东窗聊慰闲。
思念好友在远方,
舟车不通难相见。
东园之内树成行,
枝繁叶茂花纷芳。
春树春花展新姿,
使我神情顿清朗。
平时常听人们言,
日月如梭走时光。
安得好友促膝谈,
共诉平生情意长。
鸟儿轻轻展翅飞,
落我庭前树梢头。
收敛翅膀悠闲态,
呜声婉转相唱酬。
世上岂无他人伴,
与君情意实难丢。
思念良朋不得见,
无可奈何恨悠悠。
咏怀古迹五首 [唐] 杜甫
支离东北风尘际,漂泊西南天地间。
三峡楼台淹日月,五溪衣服共云山。
羯胡事主终无赖,词客哀时且未还。
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
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
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
江山故宅空文藻,云雨荒台岂梦思。
最是楚宫俱泯灭,舟人指点到今疑。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蜀主窥吴幸三峡,崩年亦在永安宫。
翠华想像空山里,玉殿虚无野寺中。
古庙杉松巢水鹤,岁时伏腊走村翁。
武侯祠屋常邻近,一体君臣祭祀同。
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遗像肃清高。
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云霄一羽毛。
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
福移汉祚难恢复,志决身歼军务劳。【注释】:
五溪:指雄溪、樠溪、酉溪、潕溪、辰溪,在今湘、黔、川边境。庾信:梁朝诗人。云雨:宋玉在《高唐赋》中述楚襄王游高唐,梦一妇人,自称巫山之女,临别时说:“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岨,旦为行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阳台,山名,在今四川省巫山县。明妃:即王昭君。据《西京杂记》:“元帝后宫既多,使画工图形,按图召幸之。诸宫人皆赂画工,昭君自恃其貌,独不肯与,工人乃丑图之,遂不得见。”后画工毛延寿被杀。永安宫:在今四川省奉节县。伊吕:指商朝伊尹,周朝吕尚,皆开国名相。萧曹:指萧何、曹参,均系辅佐刘邦建汉的名
臣。
【简析】:
这五首诗是诗人游江陵、归州一带,访庾信故居、宋玉宅、昭君村、蜀先主庙、武侯祠,因古迹怀古人并自我伤感而作,一气贯成,为一组诗,亦可分首独咏。第一首写庾信。诗人一直是赞美庾信的,诗中由庾的遭遇联系起自己的境况。“且未还”既指自己不能从西南回长安,也指庾信不能从北朝回江陵。第二首写屈原弟子宋玉,既表明诗人崇拜他的词章,又深感同样的悲凉寂寞,感慨中对国运的兴衰怀有讽喻。第三首写王昭君,全诗从“怨”字落墨,并使发出无穷怨恨之声的琵琶作为昭君的化身,别具一格。第四首通过老百姓对刘备崩驾地的四时祭祀之勤,表达了对刘备和孔明君臣的崇敬,同时对诗人的飘泊生活不胜感慨,将荒凉的景象写得分外有情。第五首是对诸葛亮更高的评价,艺术感染力极强,不象是在发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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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
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
江山故宅空文藻,云雨荒台岂梦思。
最是楚宫俱泯灭,舟人指点到今疑。
《咏怀古迹五首》是杜甫大历元年(766)在夔州写成的一组诗。夔州和三峡一带本来就有宋玉、王昭君、刘备、诸葛亮、庚信等人留下的古迹,杜甫正是借这些古迹,怀念古人,同时也抒写自己的身世家国之感。这首《咏怀古迹》是杜甫凭吊楚国著名辞赋作家宋玉的。宋玉的《高唐神女赋》写楚襄王和巫山神女梦中欢会故事,因而传为巫山佳话。又相传在江陵有宋玉故宅。所以杜甫暮年出蜀,过巫峡,至江陵,不禁怀念楚国这位作家,勾起身世遭遇的同情和悲慨。在杜甫看来,宋玉既是词人,更是志士。而他生前身后却都只被视为词人,其政治上失志不遇,则遭误解,至于曲解。这是宋玉一生遭遇最可悲哀处,也是杜甫自己一生遭遇最为伤心处。这诗便是瞩目江山,怅望古迹,吊宋玉,抒己怀;以千古知音写不遇之悲,体验深切;于精警议论见山光天色,艺术独到。
杜甫到江陵,在秋天。宋玉名篇《九辩》正以悲秋发端:“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其辞旨又在抒写“贫士失职而志不平”,与杜甫当时的情怀共鸣,因而便借以兴起本诗,简洁而深切地表示对宋玉的了解、同情和尊敬,同时又点出了时节天气。“风流儒雅”是庚信《枯树赋》中形容东晋名士兼志士殷仲文的成语,这里借以强调宋玉主要是一位政治上有抱负的志士。“亦吾师”用王逸说:“宋玉者,屈原弟子也。闵惜其师忠而被逐,故作《九辩》以述其志。”这里借以表示杜甫自己也可算作师承宋玉,同时表明本诗旨意也在闵惜宋玉,“以述其志”。所以次联接着就说明自己虽与宋玉相距久远,不同朝代,不同时代,但萧条不遇,惆怅失志,其实相同。因而望其遗迹,想其一生,不禁悲慨落泪。
诗的前半感慨宋玉生前,后半则为其身后不平。这片大好江山里,还保存着宋玉故宅,世人总算没有遗忘他。但人们只欣赏他的文采词藻,并不了解他的志向抱负和创作精神。这不符宋玉本心,也无补于后世,令人惘然,故曰“空”。就象眼前这巫山巫峡,使人想起宋玉的《高唐神女赋》。它的故事题材虽属荒诞梦想,但作家的用意却在讽谏君主淫惑。然而世人只把它看作荒诞梦想,欣赏风流艳事。这更从误解而曲解,使有益作品阉割成荒诞故事,把有志之士歪曲为无谓词人。这一切,使宋玉含屈,令杜甫伤心。而最为叫人痛心的是,随着历史变迁,岁月消逝,楚国早已荡然无存,人们不再关心它的兴亡,也更不了解宋玉的志向抱负和创作精神,以至将曲解当史实,以讹传讹,以讹为是。到如今,江船经过巫山巫峡,船夫们津津有味,指指点点,谈论着哪个山峰荒台是楚王神女欢会处,哪片云雨是神女来临时。词人宋玉不灭,志士宋玉不存,生前不获际遇,身后为人曲解。宋玉悲在此,杜甫悲为此。前人或说,此“言古人不可复作,而文采终能传也”,则恰与杜甫本意相违,似为非是。
显然,体验深切,议论精警,耐人寻味,是这诗的突出特点和成就。但这是一首咏怀古迹诗,诗人实到其地,亲吊古迹,因而山水风光自然显露。杜甫沿江出蜀,飘泊水上,旅居舟中,年老多病,生计窘迫,境况萧条,情绪悲怆,本来无心欣赏风景,只为宋玉遗迹触发了满怀悲慨,才洒泪赋诗。诗中的草木摇落,景物萧条,江山云雨,故宅荒台,以及舟人指点的情景,都从感慨议论中出来,蒙着历史的迷雾,充满诗人的哀伤,仿佛确是泪眼看风景,隐约可见,实而却虚。从诗歌艺术上看,这样的表现手法富有独创性。它紧密围绕主题,显出古迹特征,却不独立予以描写,而使之溶于议论,化为情境,渲染着这诗的抒情气氛,增强了咏古的特色。
这是一首七律,要求谐声律,工对仗。但也由于诗人重在议论,深于思,精于义,伤心为宋玉写照,悲慨抒壮志不酬,因而通体用赋,铸词熔典,精警切实,不为律拘。它谐律从乎气,对仗顺乎势,写近体而有古体风味,却不失清丽。前人或讥其“首二句失粘”,只从形式批评,未为中肯。
(倪其心)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画图省识春风面,环珮空归月夜魂。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这是《咏怀古迹五首》中的第三首,诗人借咏昭君村、怀念王昭君来抒写自己的怀抱。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诗的发端两句,首先点出昭君村所在的地方。据《一统志》说:“昭君村,在荆州府归州东北四十里。”其地址,即在今湖北秭归县的香溪。杜甫写这首诗的时候,正住在夔州白帝城。这是三峡西头,地势较高。他站在白帝城高处,东望三峡东口外的荆门山及其附近的昭君村。远隔数百里,本来是望不到的,但他发挥想象力,由近及远,构想出群山万壑随着险急的江流,奔赴荆门山的雄奇壮丽的图景。他就以这个图景作为本诗的首句,起势很不平凡。杜甫写三峡江流有“众水会涪万,瞿塘争一门”(《长江二首》)的警句,用一个“争”字,突出了三峡水势之惊险。这里则用一个“赴”字突出了三峡山势的雄奇生动。这可说是一个有趣的对照。但是,诗的下一句,却落到一个小小的昭君村上,颇有点出人意外,因引起评论家一些不同的议论。明人胡震亨评注的《杜诗通》就说:“群山万壑赴荆门,当似生长英雄起句,此未为合作。”意思是这样气象雄伟的起句,只有用在生长英雄的地方才适当,用在昭君村上是不适合,不协调的。清人吴瞻泰的《杜诗提要》则又是另一种看法。他说:“发端突兀,是七律中第一等起句,谓山水逶迤,钟灵毓秀,始产一明妃。说得窈窕红颜,惊天动地。”意思是说,杜甫正是为了抬高昭君这个“窈窕红颜”,要把她写得“惊天动地”,所以才借高山大川的雄伟气象来烘托她。杨伦《杜诗镜铨》说:“从地灵说入,多少郑重。”亦与此意相接近。究竟谁是谁非,如何体会诗人的构思,须要结合全诗的主题和中心才能说明白,所以留到后面再说。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前两句写昭君村,这两句才写到昭君本人。诗人只用这样简短而雄浑有力的两句诗,就写尽了昭君一生的悲剧。从这两句诗的构思和词语说,杜甫大概是借用了南朝江淹《恨赋》里的话:“明妃去时,仰天太息。紫台稍远,关山无极。望君王兮何期,终芜绝兮异域。”但是,仔细地对照一下之后,我们应该承认,杜甫这两句诗所概括的思想内容的丰富和深刻,大大超过了江淹。清人朱瀚《杜诗解意》说:“‘连’字写出塞之景,‘向’字写思汉之心,笔下有神。”说得很对。但是,有神的并不止这两个字。只看上句的紫台和朔漠,自然就会想到离别汉宫、远嫁匈奴的昭君在万里之外,在异国殊俗的环境中,一辈子所过的生活。而下句写昭君死葬塞外,用青冢、黄昏这两个最简单而现成的词汇,尤其具有大巧若拙的艺术匠心。在日常的语言里,黄昏两字都是指时间,而在这里,它似乎更主要是指空间了,它指的是那和无边的大漠连在一起的、笼罩四野的黄昏的天幕,它是那样地大,仿佛能够吞食一切,消化一切,但是,独有一个墓草长青的青冢,它吞食不下,消化不了。想到这里,这句诗自然就给人一种天地无情、青冢有恨的无比广大而沉重之感。
“画图省识春风面,环珮空归月夜魂。”这是紧接着前两句,更进一步写昭君的身世家国之情。画图句承前第三句,环珮句承前第四句。画图句是说,由于汉元帝的昏庸,对后妃宫人们,只看图画不看人,把她们的命运完全交给画工们来摆布。省识,是略识之意。说元帝从图画里略识昭君,实际上就是根本不识昭君,所以就造成了昭君葬身塞外的悲剧。环珮句是写她怀念故国之心,永远不变,虽骨留青冢,魂灵还会在月夜回到生长她的父母之邦。南宋词人姜夔在他的咏梅名作《疏影》里曾经把杜甫这句诗从形象上进一步丰富提高:
昭君不惯胡沙远,
但暗忆江南江北。
想珮环月夜归来,
化作此花幽独。
这里写昭君想念的是江南江北,不是长安的汉宫特别动人。月夜归来的昭君幽灵,经过提炼,化身成为芬芳缟素的梅花,想象更是幽美!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这是此诗的结尾,借千载作胡音的琵琶曲调,点明全诗写昭君“怨恨”的主题。据汉刘熙的《释名》说:“琵琶,本出于胡中马上所鼓也。推手前曰琵,引手却曰琶。”晋石崇《明君词序》说:“昔公主嫁乌孙,令琵琶马上作乐,以慰其道路之思。其送明君亦必尔也。”琵琶本是从胡人传入中国的乐器,经常弹奏的是胡音胡调的塞外之曲,后来许多人同情昭君,又写了《昭君怨》、《王明君》等琵琶乐曲,于是琵琶和昭君在诗歌里就密切难分了。
前面已经反复说明,昭君的“怨恨”尽管也包含着“恨帝始不见遇”的“怨思”,但更主要的,还是一个远嫁异域的女子永远怀念乡土,怀念故土的怨恨忧思,它是千百年中世代积累和巩固起来的对自己的乡土和祖国的最深厚的共同的感情。
话又回到本诗开头两句上了。胡震亨说“群山万壑赴荆门”的诗句只能用于“生长英雄”的地方,用在“生长明妃”的小村子就不适当,正是因为他只从哀叹红颜薄命之类的狭隘感情来理解昭君,没有体会昭君怨恨之情的分量。吴瞻泰意识到杜甫要把昭君写得“惊天动地”,杨伦体会到杜甫下笔“郑重”的态度,但也未把昭君何以能“惊天动地”,何以值得“郑重”的道理说透。昭君虽然是一个女子,但她身行万里,冢留千秋,心与祖国同在,名随诗乐长存,为什么不值得用“群山万壑赴荆门”这样壮丽的诗句来郑重地写呢?
杜甫的诗题叫《咏怀古迹》,显然他在写昭君的怨恨之情时,是寄托了自己的身世家国之情的。他当时正“飘泊西南天地间”,远离故乡,处境和昭君相似。虽然他在夔州,距故乡洛阳偃师一带不象昭君出塞那样远隔万里,但是“书信中原阔,干戈北斗深”,洛阳对他来说,仍然是可望不可即的地方。他寓居在昭君的故乡,正好借昭君当年相念故土、夜月魂归的形象,寄托自己想念故乡的心情。
清人李子德说:“只叙明妃,始终无一语涉议论,而意无不包。后来诸家,总不能及。”这个评语的确说出了这首诗最重要的艺术特色,它自始至终,全从形象落笔,不着半句抽象的议论,而“独留青冢向黄昏”、“环珮空归月夜魂”的昭君的悲剧形象,却在读者的心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
(廖仲安)
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遗像肃清高。
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云霄一羽毛。
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
运移汉祚终难复,志决身歼军务劳。
这是《咏怀古迹五首》中的最末一篇。当时诗人瞻仰了武侯祠,衷心敬慕,发而为诗。作品以激情昂扬的笔触,对其雄才大略进行了热烈的颂扬,对其壮志未遂叹惋不已!
“诸葛大名垂宇宙”,上下四方为宇,古往今来曰宙,“垂于宙”,将时间空间共说,给人以“名满寰宇,万世不朽”的具体形象之感。首句如异峰突起,笔力雄放。次句“宗臣遗像肃清高”,进入祠堂,瞻望诸葛遗像,不由肃然起敬,遥想一代宗臣,高风亮节,更添敬慕之情。“宗臣”二字,总领全诗。
接下去进一步具体写诸葛亮的才能、功绩。从艺术构思讲,它紧承首联的进庙、瞻像,到看了各种文物后,自然地对其丰功伟绩作出高度的评价:“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云霄一羽毛。”纡,屈也。纡策而成三国鼎立之势,此好比鸾凤高翔,独步青云,奇功伟业,历代敬仰。然而诗人用词精微,一“纡”字,突出诸葛亮屈处偏隅,经世怀抱百施其一而已,三分功业,亦只雄凤一羽罢了。“万古云霄”句形象有力,议论达情,情托于形,自是议论中高于人之处。
想及武侯超人的才智和胆略,使人如见其羽扇纶巾,一扫千军万马的潇洒风度。感情所至,诗人不由呼出“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的赞语。伊尹是商代开国君主汤的大臣,吕尚辅佐周文王、武王灭商有功,萧何和曹参,都是汉高祖刘邦的谋臣,汉初的名相,诗人盛赞诸葛亮的人品与伊尹、吕尚不相上下,而胸有成竹,从容镇定的指挥才能却使萧何、曹参为之黯然失色。这,一则表现了对武侯的极度崇尚之情,同时也表现了作者不以事业成败持评的高人之见。刘克庄曰:“卧龙没已千载,而有志世道者,皆以三代之佐许之。此诗侪之伊吕伯仲间,而以萧曹为不足道,此论皆自子美发之。”黄生曰:此论出,“区区以成败持评者,皆可废矣。”可见诗人这一论断的深远影响。
最后,“运移汉祚终难复,志决身歼军务劳。”诗人抱恨汉朝“气数”已终,长叹尽管有武侯这样稀世杰出的人物,下决心恢复汉朝大业,但竟未成功,反而因军务繁忙,积劳成疾而死于征途。这既是对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高尚品节的赞歌,也是对英雄未遂平生志的深切叹惋。
这首诗,由于诗人以自身肝胆情志吊古,故能涤肠荡心,浩气炽情动人肺腑,成为咏古名篇。诗中除了“遗像”是咏古迹外,其余均是议论,不仅议论高妙,而且写得极有情韵。三分霸业,在后人看来已是赫赫功绩了,而对诸葛亮来说,轻若一羽耳;“萧曹”尚不足道,那区区“三分”就更不值挂齿。如此曲折回宕,处处都是抬高了诸葛亮。全诗议而不空,句句含情,层层推选:如果把首联比作一雷乍起,倾盆而下的暴雨,那么,颔联、颈联则如江河奔注,波涛翻卷,愈涨愈高,至尾联蓄势已足,突遇万丈绝壁,瀑布而下,空谷传响──“志决身歼军务劳”──全诗就结于这动人心弦的最强音上。
(傅经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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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注】此当是大历元年夔州作。《杜臆》:五首各一古迹,首章前六句,先发己怀,亦五章之总冒。其古迹,则庾信宅也。宅在荆州,公未到荆,而将有江陵之行,流寓等于庾信,故咏怀而先及之。然五诗皆借古迹以见己怀,非专咏古迹也。又云:怀庾信、宋玉,以斯文为己任也,怀先主、武侯,叹君臣际会之难逢也,中间昭君一章,盖入宫见拓,与入朝见拓者,千古有同感焉。
支离东北风尘际,漂泊西南天地间①。三峡楼台淹日月②,五溪衣服共云山③。羯胡事主终无赖④,词客哀时且未还。庾信生平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⑤。
(首章咏怀,以庾信自方也。上四,漂泊景况。下四,漂泊感怀。公避禄山之乱,故自东北而西南。淹日月,久留也。共云山,杂处也。五六,宾主双关,盖禄山叛唐,犹侯景叛梁,公思故国,犹信《哀江南》。末应词客哀时。后四章,皆依年代为先后。首章拈庾信,从自叙带言之耳。或因信曾居江陵宋玉故宅,遂通首指信。按子山自梁使周,被留不返,三峡五溪,踪迹未到,不当傅会。)
①《庄子》:夫支离其形者,犹足以养其身,全其天年。注:支离,形体不全之貌。此诗作流离之意。《蜀志·许靖传》:“漂泊风波,绝粮茹草。”【顾注】东北纯是风尘,西南尚留天地,下字皆不苟。吴迈远诗:“西南穷天险,东北毕地关。”②鹤曰:《峡程记》:三峡,谓明月峡、巫山峡、广泽峡,其有瞿唐、滟滪、燕子、屏风之类,皆不在三峡之数。此云三峡,盖指巫山为第三峡,非兼明月、广泽而言。下章蜀主幸三峡,亦同此义。《杜臆》:楼台,指西阁言。萧懿诗:楼台自相隐。③《后汉·南蛮传》:武陵五溪蛮,皆盘瓠之后。盘瓠,犬也,得高辛氏少女,生六男六女,织绩衣皮,好五色衣服。《叙州图经》:五溪诸蛮,遥接益州西郡,故先主伐吴,使马良招五溪诸蛮,授以官爵。《水经注》:武陵有五溪,谓雄溪、溪、酉溪、沅溪、辰溪也,在今湖广辰州界。《左传》:“饮食衣服,不与华同。”蔡琰诗:“云山万里兮归路遐。”
④《史记注》:江湖间,谓小儿多作狡猾为无赖。⑤《庾信传》:信在周,虽位望通显,常有乡关之思,乃作《哀江南赋》以致其意,其辞曰:“信年始二毛,即逢丧乱,藐是乱离,至于没齿。燕歌远别,悲不自胜;楚老相逢,泣将何及?”又云:“将军一去,大树飘零;壮士不还,寒风萧瑟。提挚老幼,关河累年。”又《伤心赋》:“对玉关而羁旋,坐长河而暮年。”末二句,即用其赋语。庾信初在江南,江关正其地也。《后汉书》:岑彭破荆门,长驱入江关。
其二
摇落深知宋玉悲①,风流儒雅亦吾师②。怅望千秋一洒泪③,萧条异代不同时④。江山故宅空文藻⑤,云雨荒台岂梦思⑥?最是楚宫俱泯灭⑦,舟人指点到今疑⑧。
(此怀宋玉宅也。亦四句分截。言古人不可复作,而文彩终能传世。望而洒泪,恨不同时也,二句乃流对。《杜臆》:玉之故宅已亡,而文传后世。其所赋阳台之事,本托梦思以讽君,至今楚宫久没,而舟人过此,尚有行云行雨之疑。总因文藻所留,足以感动后人耳。凤流儒雅,真足为师矣。一说,宋宅虽亡,其文藻犹存,若楚宫泯灭,指点一无可凭矣。然则富贵而名湮没者,乌足与词人争千古哉。此作言外感慨之词,亦见姿致。黄生曰:前半怀宋玉,所以悼屈原,悼屈原者,所以自悼也。后半抑楚王,所以扬宋玉,扬宋玉者,亦所以自扬也。是之谓咏怀古迹也。此诗起二句失粘。)
①宋玉《九辩》:“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②庾信《枯树赋》:“殷仲文风流儒雅,海内知名。”【邵注】风流,言其标格。儒雅,言其文学。宋玉以屈原为师,杜公又以宋玉为师,故曰亦吾师。《庄子》:“吾师乎?”③谢脁诗:“寒烟怅望心。”曹植诗:“洒泪满祎抱。”④李陵书:“悲风萧条。”萧条,叹人亡也。太白《怀张子房》诗:“叹息此人去,萧条徐泗空。”谢灵运诗:“异代可同调。”汉武帝读相如《子虚赋》,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⑤陶潜诗:“江山岂不险。”《楚辞》:“尔何怀乎故宅。”赵曰:归州荆州皆有来玉宅,此言归州宅也。曹植论:“耽思乎文藻之场圃。”⑥宋玉《高唐赋》:昔先王常游高唐,梦见一妇人,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岨,旦为行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谢脁诗:“归梦相思夕。”岂梦思,言本无此梦。⑦俱泯灭,与故宅俱亡矣。《世说》:王大将军云:“最是臣少所知拔。”《寰宇记》:楚宫,在巫山县西二百步阳台古城内,即襄王所游之地。阳云台,高一百二十丈,南枕长江。张正见诗:“忽听晨鸡曙,非复楚宫歌。”钟会檄文:“生民之命,几于泯灭。”⑧《抱朴子》:“莫不指点之。”宋玉《钓赋》:“历载数百,到今不废。”按《汉书注》:宋玉作赋,盖假设其事,讽谏淫惑也。张綖云:赋称先王梦神女,盖以怀王之亡国警襄王也。朱注云:岂梦思,明其为子虚亡是之说。顾宸曰:宋玉述怀王梦神女,作《高唐赋》,又自述己梦,作《神女赋》,本托讽谏襄王耳。《国风》以《关雎》为思贤,《离骚》比湘妃於君王,玉之两赋,正合此旨。李义山诗云“襄王枕上原无梦,莫枉阳台一片云”,是也。后人皆云襄王梦神女,非矣。《文选》刻本沿讹已久,王玉二字互混到底,今只改正数字,文义自明。使玉赋高唐之事,其夜玉寝,梦与神女遇,其状甚丽,玉异之,明日以白王,王曰其梦若何?玉对云云。王曰状如何也?玉曰茂矣美矣云云。王曰:“若此甚矣,试为寡人赋之。”今按:必如修远说,于王曰盛矣句,方有着落,其赋中王览其状,亦当改作玉览其状。又尾末所云颠倒失据,惆怅垂涕者,亦属自述语,不似代王赋梦之词。
其三
群山万壑赴荆门①,生长明妃尚有村②。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③。画图省识春风面④,环佩空归夜月魂⑤。千载琵琶作胡语⑥,分明怨恨曲中论⑦。
(此怀昭君村也。上四记叙遗事,下乃伤吊之词。生长名邦,而殁身塞外,比足该举明妃始末。五六,承上作转语,言生前未经识面,则殁后魂归亦徒然耳,唯有琵琶写意,千载留恨而已。朱瀚曰:起处,见钟灵毓秀而出佳人,有几许珍惜。结处,言托身绝域而作胡语,含许多悲愤。曲中诉论,正指昭君怨诗,不作后人词曲。黄生曰:怨恨者,怨己之远嫁,恨汉之无恩也。陶开虞曰:此诗风流摇曳,杜诗之极有韵致者。)
①鲍照《舞鹤赋》:“雪满群山。”《世说》:“千岩竟秀,万壑争流。”②《汉书注》:文颖曰:昭君,本蜀郡秭归人也。《汉书》:王嫱,字昭君。石崇《明君词序》:“明君,本昭君,触晋文帝讳改焉。”《一统志》:昭君村,在荆州府归州东北四十里。③薛道衡诗:“一去无消息。”《别赋》:“明君去时,仰天太息,紫台稍远,关山无极。望君王兮何期,终芜绝兮异域。”李善注:“紫台,即紫宫也。”【邵注】汉宫名。朱瀚曰:此诗连字,即无极意。青冢句,即芜绝意。谢惠连《雪赋》:“朔漠飞沙。”《尔雅》:“朔,北方也。”《说文》:“漠,北方流沙也。”《归州图经》边地多白草,昭君冢独青,乡人思之,为立庙香溪。《一统志》:昭君墓,在古丰州西六十里。《琴操》:昭君有子曰世违,单于死,世违继立。凡为胡者,父死妻母,昭君问世违曰:“汝为汉也,为胡也?”世违曰:“欲为胡耳。”昭君乃吞药自杀。《淮南子》日至虞渊,是谓黄昏。④《庄子》:“宋元君将画图。”《西京杂记》:元帝后宫既多,使画工图形,按图召幸之。宫入皆赂画工,昭君自恃其貌、独不与,乃恶图之,遂不得见。后匈奴来朝,求美人为阏氏,上以昭君行。及去,召见,貌为后宫第一,帝悔之。穷按其事,画工韩延寿弃市。瀚曰:省,乃省约之省,言但于画图中略识其面也。⑤江总《和东宫故妃》诗:“犹忆窥窗处,还如解佩时。若令归就月,照见不须疑。”瀚曰,环佩句,乃总括其语。《史记》:“南子环佩,玉声璆然。”汉章帝诏:“想望归魂于沙漠之表。”⑥庾信《昭君词》:“胡风入骨冷,夜月照心明。方调琴上曲,变入胡笳声。”瀚曰:琵琶句,乃融化其语。《释名》“琵琶,本边人马上所鼓也,推于前曰琵,引却曰琶。”石崇《明君词序》:“昔公主嫁乌孙,令琵琶马上作乐,以慰其道路之思,其送明君亦必尔也,其造新曲,多哀怨之声。”《琴操》:“昭君在外,恨帝始不见遇,乃作怨思之歌,后人名为《昭君怨》。”《昭君怨》诗云:“秋木凄凄,其叶萎黄。有鸟处山,集于苞桑。养育毛羽,形容生光。既得升云,上游曲房。离宫绝旷,身体摧藏。志念抑沉,不得颉颃。虽得委食,心有徊徨。我独伊何,来往变常。翩翩之燕,远集西羌。高山峨峨,河水泱泱。父兮母兮,道里悠长。呜呼哀哉,优心恻伤。”⑦《史记·始皇纪》:“贵贱分明。”《前汉·郊祀志》:“天下怨恨。”庾信诗:“终是曲中啼。”韩子苍《昭君图叙》:《汉书》:竟宁元年,呼韩邪来朝,言愿婿汉氏,元帝以后宫良家子王昭君字嫱妃之,生一子株累,立,复妻之,生二女。至范氏书,始言入宫久不见御,积怨,因掖庭令请行单于。临辞,大会,昭君丰容靓饰,顾影裴徊,辣动左右。帝惊悔,欲复留,而重失信外夷。然范不言呼韩邪愿婿,而言四五宫女,又言字昭君,生二子,与前书皆不合。其言不愿妻其子,而诏使从胡俗,此自乌孙公主,非昭君也。《西京杂记》又言:元帝使画工图宫人,皆赂画工,而昭君独不赂,乃恶图之。既行,遂按诛毛延寿。《琴操》又言:本齐国王穰女,端正闲丽,未尝窥看门户。穰以其有异,人来之,不与。年十七,进之,帝以地远,不幸。欲赐单于美人,嫱对使者,越席请往。后不愿妻其子,吞药而卒。盖其事杂出,无所考证。自信史尚不同,况传记乎。要之,《琴操》最牴牾矣。按:昭君,南郡人,今秭归县有昭君村,人生女,必灼艾灸其面,虑以色选故也。
张綖曰:代宗尝以仆固怀恩之女,号崇徽公主,下嫁回纥,欧阳公咏其手痕云:“故乡飞鸟尚啁啾,何况悲笳出塞愁。青冢理魂知不返,翠崖遗迹为谁留?玉颜自古为身累,肉食何人与国谋?行路至今空叹息,岩花野草自春秋。”朱文公谓玉颜肉食一联,以诗言之,第一等诗,以议论言之,第一等议论。文公盖亦感伤时事,故有契于欧公之作耳。
钱塘瞿佑《诗话》:诗人咏昭君者多矣,大篇短章,率叙其离别怨恨而已。唯白乐天云:“汉使却回凭寄语,黄金何日赎蛾眉。君王苦问妄颜色,莫道不如宫里时。”此不言怨恨,而倦倦旧主之思,过人远甚。
其四
蜀主窥吴幸三峡,崩年亦在永安宫①。翠华想像空山里②,玉殿虚无野寺中③。古庙杉松巢水鹤④,岁时伏腊走村翁⑤。武侯祠屋长邻近,一体君臣祭祀同⑥。
(此怀先主庙也。上四,记永安遗迹。下四,叙庙中景事。幸峡崩年,溯庙祀之由。君臣同祭,见余泽未泯。【卢注】曰幸、曰崩、曰翠华、曰玉殿,尊昭烈为正统,若《春秋》之笔。首称蜀主,因旧号耳。后篇又称汉祚,其帝蜀可见矣。今按:若论书法,当云“汉主征吴幸三峡”,尤见正大。【顾注】巢水鹤,见庙之久。走村翁,见祭之勤。又曰:《出师表》:“官中府中,俱为一体。”言平日抱一体之诚,千秋享一体之报。朱瀚曰:先主崩于白帝城,其立庙宜也。武侯祠自在沔阳,而此处亦为立祠,实以君臣一体之故,陪享正合典礼,见后主不允臣民之请为阙失矣。)
①【钱笺】《水经注》:石门滩北岸有山,山上合下开,洞达东西,缘江步路所由。先主为陆逊所败,走径此门,追者甚急,乃烧铠断道。孙桓为逊前驱,斩上夔道,截其要径。先主踰山越险,仅乃得免,忿恚而叹曰:“吾昔至京,桓尚小儿,而今迫孤乃至于此。“遂发愤而薨。《华阳国志》,先主战败,委舟舫,由步道还鱼复,改鱼复为永安。明年正月,召丞相亮于成都。四月,殂于永安宫。《寰宇记》:先主改鱼复为永安,仍于州之西七里别置永安宫。梁简文帝《蜀道篇》:“建平督邮道,鱼复永安宫。”②《楚辞》:“思故旧以想像兮。”③【原注】殿今为卧龙寺,庙在宫东。谢庄《送神歌》:“璇庭寂,玉殿虚。”《上林赋》:“乘虚无,与神俱。”④《西京杂记》:高松植。应玚《灵河赋》:“长杉峻槚。”《抱朴子》:“千岁之鹤,随时而鸣,能登于木,其未干岁者,终不能集于树上。”《春秋繁露》:“白鹤知夜半。”注:“鹤,水鸟也,夜半,水位感其生气,则益喜而鸣。”
⑤杨恽《报孙会宗书》:“田家作苦,岁时伏腊,烹羊炮羔,斗酒自劳。”⑥内宫外殿,君庙臣祠,有次第。王褒《四子讲德论》:“君为元首,臣为股肱,明其一体,相待而成。”
其五
诸葛大名垂宇宙①,宗臣遗像肃清高②。三分割据纡筹策③,万古云霄一羽毛④。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⑤。运移汉祚终难复⑥,志决身歼军务劳。
(此怀武侯也。上四,称其大名之不朽。下四,惜其大功之不成。三分割据,见时势难为。万古云宵,见才品杰出。俞浙曰:孔明人品,足上方伊吕,使得尽其指挥,以底定吴魏,则萧曹何足比论乎?无如汉祚将移,志虽决于恢复,而身则歼于军务,此天也,而非人也。五六,承万古云霄。七八,承三分割据。【泽州陈家宰注】武侯在军,尝纶巾羽扇。遗像清高,其气象犹可想见。按:俞氏云:一羽毛,如鸾凤高翔,独步云霄,无与为匹也。焦竑则云:昔人以三分割据为孔明功业,不知此乃其所轻为,正如云霄间一羽毛耳。此说非是。当年汉军杂耕渭滨,魏人畏蜀如虎,孔明一死,而汉事遂不可为,此真天运之无可如何者。志决身歼,即《出师表》所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者。军务劳,即《蜀志》所云“巨细咸决”及“南征北伐”之类。纡,屈也。一,独也。歼,尽也。
①《一统志》:武侯庙,在夔州府治八阵台下。《史记·越世家》:范蠡以为大名之下,难以久居。《庄子》:外不观乎宇宙。《文子》:“四方上下谓之宇,往古来今谓之宙。”②《汉书》赞:“萧何、曹参,位冠群后,声为一代之宗臣。”注:“言为后世之所尊仰。”《蜀志·武侯传》注:张俨曰:一国之宗臣,伯主之贤佐。夏侯湛《东方朔画赞序》:“徘徊路寝,见先生之遗像。”《高士传》:郑朴修道静默,世服其清高。③诸葛亮《出师表》:“今天下三分,益州罢弊。”陆机《辩亡论》:“割据山川,跨制荆吴。”是言偏霸一方。又班固《汉·高帝赞》:割据河山,保此怀民。亦可言兴王事业矣。《老子》:“善计不用筹策。”《史记》:高帝曰:“运筹策帷幄中。”④陆倕诗:“万古信为俦。”《晋书·陶侃传》:志凌云霄,神机独断。蒋氏曰:云霄羽毛,正与清高相应。梁简文帝《与刘孝仪令》:“威风一毛。”《广绝交论》:“竞羽毛之轻。”
⑤魏文帝《典论》:“傅毅之于班固,伯仲之间耳。”彭羕《狱中与诸葛亮书》:“足下乃当世伊吕。”《陈平传》:诚能去两短,集两长,天下指挥即定矣。《丙吉传赞》:高祖开基,萧曹为冠。【钱笺】张辅《葛乐优劣论》:也明包文武之德,殆将与伊吕争俦,岂徒乐毅为伍?后魏崔浩著论:“亮不能为萧曹亚匹。”谓陈寿贬亮,非为失实。公以伊吕相提而论,乃伸张辅之说,而抑崔浩之党陈寿也。⑥宋文帝诗:“运移矜物化。”蔡琰《胡笳曲》:“我生之后汉祚衰。”金郝居中《题五丈原武侯庙》诗:“筹笔无功事可哀,长星飞堕蜀山摧。三分岂是平生志,十倍宁论盖世才。坏壁丹青仍白羽,断碑文字只苍苔。夜深老木风声恶,犹想褒斜万马来。”按:三分万古,以虚对实,郝氏将十倍对三分,全用实事,乃仿公意而参酌者。
刘克庄曰:卧龙没已千载,而有志世道者,皆以三代之佐许之。此诗侪之伊吕伯仲间,而以萧曹为不足道,此论皆自子美发之。考亭、南轩,近代大儒,不能废也。
张綖曰:见伊吕而失萧曹,称之无乃过乎?曰:此少陵有见之言也。萧曹佐汉开基,不能致主王道,建万世之长策,使帝王以来之制度,荡然而不复见,至今有遗憾焉。孔明高卧隆中,三顾而起,固耕莘钓渭之遗风也。文中子称其无死,礼乐其有兴乎?然则指挥若定,诚非萧曹所能班矣,夫岂过哉。
黄生曰:此诗先表其才之挺出,后惜其志之不成,武候平生出处,直以五十六字论定。前后诸人,区区以成败持评者,皆可废矣。
卢世曰:杜诗《诸将》五首、《咏怀古迹》五首,此乃七言律命脈根柢。子美既竭心思,以一身之全力,为庙算运筹,为古人写照,一腔血悃,万遍水磨,不唯不可轻议,抑且不可轻读,养气涤肠,方能领略。人知有《秋兴》八首,不知尚有此十首,则杜诗之所以为杜诗,行之不著,习矣不察者,其埋没亦不少矣。
-----------仇兆鳌《杜诗详注》-----------
塘上行 [魏晋] 曹操
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傍能行仁义,莫若妾自知。众口铄黄金,使君生别离。念君去我时,独愁常苦悲。想见君颜色,感结伤心脾。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莫以豪贤故,弃捐素所爱?莫以鱼肉贱,弃捐葱与薤?莫以麻枲贱,弃捐菅与蒯?出亦复何苦,入亦复何愁。边地多悲风,树木何翛翛!从君致独乐,延年寿千秋。作品赏析徐祯卿对《塘上行》的点评虽然有部分中肯之言,但亦存偏颇。“工拙之间,相去无几”即是失审之言。虽然此言原是作者比较了甄氏的《塘上行》和陈思王的《浮萍篇》之后产生的感叹,但是,《塘上行》中未经推敲的“拙”并不是普遍意义上的“拙”。相反,却是一种“巧”、一种妙手偶得之“巧”、一种极精妙并且滥觞于后世的艺术手法。虽然诗人当时是信笔提诗,无意识的首次运用了这一手法,但这也只能说明诗人禀赋高妙、资质过人。若非如此,何以从“出亦复苦愁,入亦复苦愁”到“边地多悲风,树木何修修”仅仅两句,便令徐祯卿拍案长叹,顿生“绝殊”之感。从现实感况继而自然景观,笔法空灵绝妙,两境交相互动、彼此辉映,使作品的情感冲击力陡然倍增。这一妙手偶得的神来之句所采用的笔法,在唐初四杰之一王勃的“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中依稀可见。而到了“大历十才子”之首钱起“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的诗句中,则表现得更为明显。因甄氏首创的这一笔法空灵逸动,佐以钱起的悉心演绎,“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遂成千古绝唱。它既写出了曲终人杳的惆怅,又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因此句之绝才惊艳,曾先后被柳永的《河传》、秦观的《临江仙》所沿用。《塘上行》之妙,尽在结尾三句。前面之所以评此诗“于悲恸伤绝中另生沉致之姿,风采殊绝”,盖指诗之末句“从君致独乐,延年寿千秋”。依“从君致独乐”判断,诗人心目中的主要受众是她丈夫曹丕。曹丕没有带给甄氏多少人间欢乐,反而却为甄氏带来无尽的“苦愁”,并且最终竟要因谗而杀妻。可以说,两人之间的感情基本不复存在,形同陌路。在此境况下,曹丕赐死甄氏,甄氏对曹丕可能没有丝毫的怨恨之心吗?那么既然如此,甄氏为什么还要祝福曹丕“延年寿千秋”呢?想必甄氏十分清楚,皇命下达已经是覆水难收,自己即便再祝福他千次万次,也终究不可能改变被赐死的命运。既然将死,那为什么还要希望曹丕“延年寿千秋”?从诗人对曹丕长久以来的哀怨之情来看,从将死的被害者对凶手自然的人性态度来体察,结合即将枉死之人极为特殊的至悲心境,只有一种解释可以成立。那就是,对曹丕憎恶深久的甄氏著写该句的真实意图,是的,“延年寿千秋”看似是何等赏心悦目的祝福之言!但在这赏心悦目的背后,实则蕴藉着诗人无边的恨意。如此匠心独运,古今罕见,唯性情者识之、察之、深悯其情。
责子 [魏晋] 陶渊明
白发被两鬓,肌肤不复实。
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
阿舒已二八,懒惰故无匹。
阿宣行志学,而不爱文术。
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
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
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作品赏析[说明]
这首诗大约作于晋安帝义熙四年(408),陶渊明四十四岁。
责子,就是责备儿子。诗人以风趣幽默的口吻责备儿子们不求上进,与
自己所希望的差距太大;勉励他们能好学奋进,成为良才。其中流露出诗人
对爱子们的深厚、真挚的骨肉之情。
白发被两鬓,肌肤不复实(1)。
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2)。
阿舒已二八,懒惰固无匹(3)。
阿宣行志学,而不爱文术(4)。
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
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5)。
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6)。
〔注释〕
(1)被(pī披):同“披”,覆盖,下垂、鬓(bìn):面颊两旁近耳的头发。肌肤:指身体。实:
结实。
(2)五男儿:陶渊明有五个儿子,大名分别叫俨、俟、份、佚、佟,小名分别叫舒、宣、雍、端、
通。这首诗中皆称小名。纸笔:这里代指学习。
(3)二八:即十六岁。故:同“固”。曾本云,“一作固”。无匹:无人能比。
(4)行:行将,将近。志学:指十五岁。《论语?为政》:“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后
人遂以十五岁为志学之年。文术:指读书、作文之类的事情。
(5)垂九龄:将近九岁。觅:寻觅,寻找。
(6)天运:天命,命运。苟:如果。杯中物:指酒。
〔译文〕
白发覆垂在两鬓,
我身已不再结实。
身边虽有五男儿,
总不喜欢纸与笔。
阿舒已经十六岁,
懒惰无人能相比。
阿宣快到十五岁,
也是无心去学习。
阿雍阿端年十三,
竟然不识六与七。
通儿年龄近九岁,
只知寻找梨与栗。
天命如果真如此,
姑且饮酒莫论理。
-----------孟二冬《陶渊明集译注》-----------
善哉行 [魏晋] 曹丕
上山采薇,薄暮苦饥。
溪谷多风,霜露沾衣。
野雉群雊,猿猴相追。
还望故乡,郁何垒垒!
高山有崖,林木有枝。
忧来无方,人莫之知。
人生如寄,多忧何为?
今我不乐,岁月如驰。
汤汤川流,中有行舟。
随波转薄,有似客游。
策我良马,被我轻裘。
载驰载驱,聊以忘忧。作品赏析上山采薇,薄暮苦饥——上山去采摘薇草,天要黑了,仍然饥渴难耐。采薇:《诗经·小雅》:“采薇采薇,薇亦柔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诗写戍卒征战之苦,和本诗旨趣相同。薇,豆科植物,野生,可食。薄暮:傍晚,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薄,迫近。溪谷多风,霜露沾衣——山涧中的风很大,霜露沾湿了我的衣服。溪谷:有流水的山谷。以上为第一解。野雉群雊,猴猿相追——野鸡成群地鸣叫着,猿猴互相追逐嬉戏。雉:野鸡。雊(ɡòu):野鸡鸣叫。还望故乡,郁何垒垒——回头远望故乡,重重叠叠、郁郁葱葱的草木多么茂盛啊。郁:繁盛的样子。垒垒:重叠的样子。以上为第二解。高山有崖,林木有枝——高大的山峰尚有边际,林中的树木尚有枝叶。此二句与《诗经·卫风·氓》“淇则有岸,隰则有泮”句意同。崖:边际,界域。一作林。林:一作崖。忧来无方,人莫之知——只有我的忧愁来时不定,没有人真正地了解知道我啊。无方:无常,无定。之知:一作知之。唐·欧阳询《艺文类聚·舟车部》:“越人拥楫而歌曰:‘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以上为第三解。人生如寄,多忧何为——人生短暂,如同地寄存在世上,多愁善感有什么用呢?如:一作若。寄:寄存,暂居。今我不乐,岁月如驰——如今我抑郁寡欢,岁月像快速奔跑一般匆匆逝去。今我不乐:《诗经·唐风·蟋蟀》:“今我不乐,日月其除。”以上为第四解。汤汤川流,中有行舟——在急速流淌的河水中,有一只行驶的小舟。汤汤(shānɡ):河水急流的样子。随波转薄,有似客游——它随着波浪回旋停泊,好似客居在外的游子,行踪不定。转薄:一作转泊,一作回转。转,回旋。薄,通泊,停泊。以上为第五解。策我良马,被我轻裘——我穿上轻柔的裘衣,用鞭子催动我的骏马。策:马鞭。此用作动词,鞭打。被:同披,穿。裘:用毛皮制成的御寒衣服。载驰载驱,聊以忘忧——骑着马飞快地奔驰,暂且忘记心中的忧愁。载驰载驱:一边鞭打马匹,一边奔驰前进。《诗经·鄘风·载驰》:“载驰载驱,归唁卫侯。”载,助词。驰,车马疾行。驱,鞭马前进。聊:暂且。以上为第六解。此诗借乐府旧题写游子思乡之情。首句用典,借《诗经·采薇》“载饥载渴”的意象写羁旅之苦。三至六句写景,山谷多风、霜露沾衣、野鸡群鸣、猿猴相追,诗人以衰败的荒凉无人衬托游子的孤独凄凉。回望故乡,历历在目。游子的忧愁究竟来自何方?游子为什么远离故乡呢?诗人没有说。可是,如果我们联系《诗经·采薇》抒写戍卒征战之苦的内容,似可以找到答案。《毛诗序》认为,《诗经·载驰》的作者是许穆夫人。今人认为这首诗抒发了爱国主义情感。诗的结句化用《诗经·载驰》成句,据此也可见游子羁旅他乡还与保家卫国相关。诗含蓄蕴藉,真挚感人。
苦寒行 [魏晋] 曹操
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树木何萧瑟!北风声正悲。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溪谷少人民,雪落何霏霏!延颈长叹息,远行多所怀。我心何怫郁?思欲一东归。水深桥梁绝,中路正徘徊。迷惑失故路,薄暮无宿栖。行行日已远,人马同时饥。担囊行取薪,斧冰持作糜。悲彼《东山》诗,悠悠使我哀。作品赏析这是一篇反映汉末动乱中军旅征战生活的诗作。诗一开头就引出山势高耸、道路纡曲的太行山区。“北上”二字,不仅表明了由邺城(今河北省临漳县西)到壶关(今山西省长治市东南)的行军走向,而且显示出旆旌悠悠,锐不可当的军容,以此笼罩全篇,气势逼人。紧接着文势一顿,发出“艰哉”的喟叹,先在心理土造成惊恐状态,而后围绕“艰”字写景抒情。这就在布局上避免了平铺直叙。并为下文创造出一个广阔的空间和一种步履维艰的气氛。“北上太行山”,引出步履是怎样的维艰,“巍巍”叠用,展示出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挡住去路,呈现出强烈的可望而不可即的感觉。这是写仰望。接下去写平视:“羊肠坂诘屈。”坂曰“羊肠”,又以“诘屈”形容之,则狭窄而多盘旋之势,历历在目。写山写坡,都是纪实,都是从正面落笔;“车轮为之摧!”则是感慨,是烘托。笔法变化而又和谐统一,加强了具体感与真实性。再下去,笔分两头:一方面写自然景色凄苦,一方面写野兽当道,但又相互交错,以突出行军之艰险。写自然景色,一则曰“树木萧瑟”,再则曰“北风声悲”,三则曰“雪落霏霏”。通过“萧瑟”“霏霏”,写出了景色之阴暗、昏沉、凄凉;通过“声悲”,将客观的物和主观的我融为一体。写野兽,则是“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这两句都是写途中多野兽,但上句从形态方面描绘。“蹲”者,熊罴袭人之状也。“蹲”而“对我”,毛骨悚然。下句从声音方面渲染。“啼”者,虎豹清凄之声也。“啼”而“夹路”,倍感悲凉。诗人对阴森可怕的自然环境作了朴实的抒写之后,又对荒凉冷落的社会环境作了深刻的描述。在那低洼近水处行军,很少见到人的踪影,天黑了,竟找不到宿栖之处,还得担着行囊上山拾柴,拿着斧子凿冰取水……。这情景写得真切动人,感同身受。曹操诗不以写景称著,但在写景方面,却有独特而成功之处。这首诗的写景就很成功。在诗人笔下,太行山之高,羊肠坂之阻,风雪之交加,树木之摇落,熊罴之状,虎豹之声,莫不逼真逼肖。视觉上,在那兀立的怪石上,萧瑟的树林中,一群群熊罴,不是蹲在那儿,以攫取的目光逼视着行人;听觉上,从那山路两旁,伴随着风吹雪飘,不是传来了一阵阵虎豹的长呜吗……这首诗的写景,就其描形、绘声、着色之精湛而言,可与《观沧海》中写繁媲美。两诗皆行军途中所作,尽管背景、内容、感情、风格都不同:一是率师出征,一是凯旋归来;一是写冬之山景,一是绘秋之海景;一是反映出统帅关切士卒的赤子之心,一是表现了英雄吞吐宇宙之概;一是苍凉悲壮,一是波澜壮阔;但其成功一样,可称曹操诗写景之双璧。这首诗不仅以写景取胜,而且以抒情见长。这情是以真景真事为基础,因而不论是“叹息”,还是“怫郁”,也不论是“思东归”,还是“悲《东山》",都真切动人。首先是叹行军之艰险。在行军路上,既有太行巍巍,羊肠诘屈,野兽逞强,风雪肆虐的险阻,又有“水深桥粱绝”,“迷惑失故路”,“薄暮无宿栖”,“人马同时饥”的艰难,因而引起了诗人“东归”之思。统帅的一言一行,都关系到士卒斗志的高低,战役的成败。尤其是在开赴前线的路途中,即使艰难重重、险阻累累,作为一个统帅,不能也不应流露出丝毫畏惧、退缩情绪,更不允许直言出来,涣散军心,而诗人一反常规,直言不讳地说:“思欲一东归。”从这种毫不掩饰的言语中,窥察到诗人性格的一个方面:坦率。陈祚明说:“孟德所传诸篇,虽并属拟古,然皆以写己怀来……本无泛语,根在性情。”(《采菽堂古诗选》)钟惺也说:“……如‘瞻彼洛城郭,微子为哀伤’,‘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不戚年往,忧世不治’,亦是真心真话。”(《古诗归》)这些评论,用于《苦寒行》,也都恰切。其次是哀生灵之涂炭。这一点,尽管只在“溪谷少人民”一句中吐露出来,但从全诗字里行间,都可以感受得到。“溪谷”,山谷有水处。吴淇说:“山居趁坳,泽居趁突。此山行而曰‘溪谷少人民’,则更无人民矣。”(《六朝选诗定论》)这话说得很对。深山区人民聚居的溪谷,尚且少人民,更何况其他地方。东汉末年,军阀混战,千村薜苈,万户萧疏,其惨象,目不忍睹,耳不忍闻。但诗人未作更多的具体描述,而是选择具有代表性的谿谷去写,这就收到了举一隅而以三隅反的艺术效果。“少”字精当。它与下文“薄暮无宿栖”的“无”,前后照应,相互补充,真实地反映了当时极其凄惨的社会现实。同时,也流露出诗人对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灾难人民的同情。这种感情,在《蒿里行》中倾吐得比较具体。他说:“铠甲生虮虱,百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这几句,是“谿谷少人民”最好的注脚。再次是“悲彼《东山》诗”。这里有两层意思:《东山》,是《诗经》中名篇。写一位跟随周公东征三年获得生还的兵士在归途中的歌唱。全诗气氛是悲凉的,色调是凄苦的,反映了战争给人民带来深重的灾难,诗中“伊威在室,蟏蛸在户。町疃鹿场,熠耀宵行”等句,与诗人征高于途中所见略同,因而勾起了诗人对长期征战不得归家的士卒的深切关怀。另外,旧说《东山》是写周公的。汉毛苌说:“《东山》,周公东征也。周公东征,三年而归。劳归,士大夫美之,故作是诗也。”(《诗序》)此处与“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短歌行》)联系起来看,显然含有自比周公之意。作者曾经说过:“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这话非曹操莫能道出。他还以齐桓、晋文“奉事周室”自许,以“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自励(《述志令》,见《魏志·武帝纪》裴注引《魏武故事》),而这里又以周公自比,是其真情实意的再次表露。曹操削平群雄、统一北方后,威震华夏,大权在握,废献帝、夺天下,如探囊取物,而曹操不为,实属难能可贵。这首诗,如果只停留在抒写行军艰险、思欲东归上,那就失之平平了。它高就高在诗人将自身征途之苦同士卒思归之情、广大人民倒悬之急融为一体,将自己的理想抱负同周公事业联系起来,扩大了内涵,升华了主题,因而具有强烈的感染力和巨大的生命力。这是一首融叙事、写景、抒情为一体的诗篇,它记叙了曹操征讨高斡的行军之苦,抒发了诗人关怀士卒的体恤之情,反映了汉末建安年间干戈动乱的社会生活,其内容具有诗史性的文献价值。诗篇在艺术表现方面,有其独特的感人魅力。首先,结构谨严,章法有致。开篇叙事,继之写景,再做抒情,三者交替有序出现。所叙之事清晰了然,所写之景形象生动,所抒之情深刻感人。其次,语言古朴直率,风格慷慨悲凉。全诗不见华彩藻饰之言,只用朴实常见之语,直言其悲凉之事,直抒其慷慨之情。
观沧海 [魏晋] 曹操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注释】:
《步出夏门行》,又名《陇西行》,属古乐府《相如歌·瑟调曲》。“夏门”原是洛阳北面西头的城门,汉代称夏门,魏晋称大夏门。古辞仅存“市朝人易,千岁墓平”二句(见《文选》李善注)。《乐府诗集》另录古辞“邪径过空庐”一篇,写升仙得道之事。曹操此篇,《宋书·乐志》归入《大曲》,题作《碣石步出夏门行》。从诗的内容看,与题意了无关系,可见,只是借古题写时事罢了。诗开头有“艳”辞(序曲),下分《观沧海》、《冬十月》、《土不同》、《龟虽寿》四解(章)。当作于建安十二年(207)北征乌桓得胜回师途中。
乐汉末年,正当军阀逐鹿中原之时,居住在辽西一带的乌桓强盛起来,他们南下攻城掠地,成为河北一带的严重边患。建安十年(205),曹操摧毁了袁绍在河北
的统治根基,袁绍呕血而死,其子袁谭、袁尚逃到乌桓,勾结乌桓贵族多次入塞为害。当时,曹操处于南北夹逼的不利境地:南有盘踞荆襄的刘表、刘备,北有袁氏兄弟和乌桓。为了摆脱被动局面,曹操采用谋士郭嘉的意见,于建安十二年夏率师北征,五月至无终,秋七月遇大水,傍海大道不通,后接受田畴建议,断然改道,经徐无山,出庐龙塞,直指柳城,一战告捷。九月,胜利回师,途经碣石等地,借乐府《步出夏门行》旧题,写了这一有名的组诗。诗中描写河朔一带的风土景物,抒发个人的雄心壮志,反映了诗人踌躇满志、叱咤风云的英雄气概。
关于曹操东临碣石,过去多以为是北征乌桓去时的事,其实,这种看法与史实不符,不可置信。我们用《三国志》《武帝纪》和《田畴传》的记载来核对,曹操当时是在北征乌桓的归途中登上碣石的,因为去时逢大水,傍海大道不通,他只好改道走徐无山那条小路前往辽西。“九月,公“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头二句点明“观沧海”的位置:诗人登上碣石山顶,居高临海,视野寥廓,大海的壮阔景象尽收眼底。以下十
句描写,概由此拓展而来。“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是望海初得的大致印象,有点像绘画的粗线条。“澹澹”,形容大海水面浩淼的样子;“何”,何其,今言“多么”,是叹美之词。“澹澹”而加叹美,那沧海的辽阔苍茫气象便可想而知了。在这水波“澹澹”的海上,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突兀耸立的山岛,它们点缀在平阔的海面上,使大海显得神奇壮观。这两句写出了大海远景的一般轮廓,下面再层层深入描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前二句具体写竦峙的山岛:虽然已到秋风萧瑟,草木摇落的季节,但岛上树木繁茂,百草丰美,给人生意盎然
之感。后二句则是对“水何澹澹”一句的进一层描写:定神细看,在秋风萧瑟中的海面竟是洪波巨澜,汹涌起伏。这儿,虽是秋天的典型环境,却无半点萧瑟凄凉的
悲秋意绪。在我国文学史上,由于作家的世界观和处境等种种原因,自宋玉《九辩》开悲秋文学的先声之后,多少骚人墨客因秋风而临风洒泪,见落叶而触景伤情!然而,曹操却能面对萧瑟秋风,极写大海的辽阔壮美:在秋风萧瑟中,大海汹涌澎湃,浩淼接天;山岛高耸挺拔,草木繁茂,没有丝毫凋衰感伤的情调。这种新的境界,新的格调,正反映了他“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烈士”胸襟。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前面的描写,是从海的平面去观察的,这四句则联系廓落无垠的宇宙,纵意宕开大笔,将大海的气势和威力托
现在读者面前:茫茫大海与天相接,空蒙浑融;在这雄奇壮丽的大海面前,日、月、星、汉(银河)都显得渺小了,它们的运行,似乎都由大海自由吐纳。诗人在这里描写的大海,既是眼前实景,又融进了自己的想象和夸张,展现出一派吞吐宇宙的宏伟气象,大有“五岳起方寸”的势态。这种“笼盖吞吐气象”是诗人“眼中”景和“胸中”情交融而成的艺术境界。(参见《古诗归》卷七钟惺评语)言为心声,如果诗人没有宏伟的政治抱负,没有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没有对前途充满信心的乐观气度,那是无论如何也写不出这样壮丽的诗境来的。过去有人说曹操诗歌“时露霸气”(沈德潜语),指的就是《观沧海》这类作品。“霸气”当然是讥评,但如果将“霸气”理解为统一中国的雄心,那么,这种艺术鉴赏的眼光还是可取的。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这是合乐时的套语,与诗的内容无关,就不必细说了。
《观沧海》这首诗,从字面看,海水、山岛、草木、秋风,乃至日月星汉,全是眼前景物,这样纯写自然景物的诗歌,在我国文学史上,曹操以前似还不曾有过。它不但通篇写景,而且独具一格,堪称中国山水诗的最早佳作,特别受到文学史家的厚爱。值得指出的是:客观自然景物反映到诗人头脑中,必然经过诗人主观的过滤
--理解、融会、取舍、强调,然后形成艺术的产品。这种产品,既是客观世界的反映,也是诗人主观精神的凝结。这首诗写秋天的大海,能够一洗悲秋的感伤情调,写得沉雄健爽,气象壮阔,这与曹操的气度、品格乃至美学情趣都是紧密相关的,因此,即使是纯属写景之作。因作,即使是纯属写景之作,也不可能是纯客观的照相式制作。
另外,曹操现存二十余首诗,虽然用的都是乐府旧题,但内容却是全新的。沈德潜指出:“借古乐府写时事,始于曹公。”(《古诗源》卷五)这在我国文学史
上,也是一个大胆的突破。这种重视反映现实生活,不受旧曲古辞束缚的新作风,大大推进了我国文学现实主义精神的发扬。曹操这个功绩,也是值得肯定和赞扬的。
(李文初)
----该诗写于东汉建安十二年(207)秋。当年的夏五月诗人率军北征乌桓,七月出卢龙塞,九月大获全胜。班师途中经过碣石山,诗人登高望海,留下了这千古传颂的名篇。
突入大海的碣石山高高耸立,节令虽是晚秋,山上却生机盎然,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吹来,林呼山唤,草木共鸣;海中的波涛呼啸翻腾,上欲接天,风助浪势,浪壮风色。从“水何澹澹”到“洪波涌起”寥寥数语,便勾勒出一幅壮美的海山秋色图,敏锐的观察,开阔的视野,,统揽全局的谋篇,显示出作者超人的智慧和非凡的学识。
风吹浪打,碣石山岿然不动。山高风急,激起诗人登高观海的万丈豪情。这豪情中蕴藏着诗人标领历史潮流,敢做敢为,高瞻远瞩的政治家品格;凝铸着诗人不怕艰难险阻,傲视群雄,坚毅从容的军事家风采。满山繁茂的草木,让诗人看到了他中军帐内众多的贤能之士,勇猛之将;看到了他麾下摧枯拉朽的百万雄师;看到了屯田村落里军民欢庆丰收的热闹场面。瑟瑟的秋风,是战旗猎猎飘响;涌起的洪波,是战略决战取得胜利时,将士们冲破道道敌军防线的壮观场景。看着、想着,南征北战的艰辛;战乱不止,百姓未安,天下尚未统一的忧思;自己的作为仍有人非难、阻挠的孤愤……这时也涌上心头,诗人的思绪怎能不象大海一样汹涌澎湃、回荡激烈呢?
写完眼前的山海,诗人虚走一笔,把不同时空段内沧海托举日月星汉的壮丽景象切换过来,使这海山秋色图平添出一股浩荡磅礴的气势。这是诗人英武壮阔胸怀的进一步拓展。太阳、月亮给人类送来温暖和光明,是诗人拯救苍生于水深火热之中、一统天下宏大政治抱负的真切比拟;灿烂的银河则是诗人文武兼备、雄才大略的生动写照。
晚秋时节的碣石山上草木峥嵘、生机一片,得益于丰厚的水土保持。日月遨行太空、银河纵横天幕,这至大至刚、自强不息的伟大力量来自于包容万物的沧海。山,雄伟不失灵秀;海,壮阔不失厚重。刚柔相济、德威并举政治谋略的施展,“唯才是举”政策的推行,不也正如这山、这海么。有山一样的品格,有海一样的胸怀,必定是“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整首诗从字面上看都是在写自然景物,寄情抒怀不见踪迹。这既反映了诗人“山不厌高,水不厌深”“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政治家风范,也反映出他以“大无”化生“大有”意境的高妙艺术手法。
海山秋色图令人心向神往,《观沧海》诗更令人诵之难忘。
(山东苍山一中焦子栋)
杂诗 [魏晋] 曹丕
漫漫秋夜长,烈烈北风凉。
辗转不能寐,披衣起彷徨。
彷徨忽已久,白露沾我裳。
俯视清水波,仰看明月光。
天汉回西流,三五正纵横。
草虫鸣何悲,孤雁独南翔。
郁郁多悲思,绵绵思故乡。
愿飞安得翼,欲济河无梁。
向风长叹息,断绝我中肠。作品赏析这首诗以写景为主,言外有无穷的悲凉,远不止于游子对故乡的思念,诗句间流淌着建安时代特有的悲怆,是一个时代士人生存境遇的特写,是士人在社会动乱中的切身体悟。“慢慢秋夜长,烈烈北风凉。”开篇诗人就把游子放在漫长的秋夜,凄凉的北风中,凸显出游子的凄凉悲苦背景。为游子“辗转不能寐”而“披衣起彷徨”做了环境氛围的渲染。游子彷徨什么呢?感伤生不逢时,感伤国家乱离,感伤有家难回。在无尽的痛苦的徘徊中,他“彷徨忽已久,白露沾我裳。”他久久地不能入睡,徘徊在旷野里遥望家乡山高路遥,无奈中只好“俯视清水波,仰看明月光。”,他这样地来回漫步一直到“天汉回西流,三五正从横”的四更天。“三五正从横”是指心星和噣星正排列在天边,“三”指心星,“五”指噣星。三星五噣出现-在西天是四更天。“草虫鸣何悲,孤雁独南飞”在寂静的夜空中,草虫凄厉地一声声惨叫着,失群的大雁孤独地从头顶上飞过,更加剧了游子的凄凉。此情此景怎能不叫人“郁郁多悲思,绵绵思故乡”呢?可是面对离乱,面对战争,怎么可能回到故乡呢?“愿飞安的翼,欲济河无梁。”游子自恨没有翅膀高飞,无法度过万水千山的重重阻隔,这阻隔固然有天险,更多的是人为的无奈。无奈中游子只能在“向风悲叹息,”中,伤心地“断绝我中肠。”这首诗把游子放在漫长的秋夜,凄厉的北风中描写,为游子抒发思乡之情做了背景铺垫。然后又在苍白的月色中,天汉转西的四更天,以深秋深夜宁静中凸现出游子月下的孤独孑影,空旷的寂寞。由此我们不但看到游子月下潦倒的身影,颓废的神情,而且还在视觉的凄凉中加上了听觉上的悲鸣,草丛里看不见的虫子不断地悲切地鸣叫着,失群的孤雁的黑影突然凄厉的鸣叫着从天空飞过,这使人心悸而栗的悲鸣声不也是游子的内心写照吗?这里虽写景,但景中情长,意境描写深远独绝,清新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