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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意呈补阙乔知之 [唐] 沈佺期

发表时间:2022-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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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家少妇郁金香,海燕双栖玳瑁梁。

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

白狼河北音书断,丹凤城南秋夜长。

谁为含愁独不见,更教明月照流黄?又名"独不见"

【注解】:

1、卢家句:梁武帝萧衍《河中之水歌》:“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十

??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卢家兰室桂为梁,中有郁金苏合香。”此句

??用其意。郁金:郁金香,可浸酒涂壁,百合科,旧谓出大秦国,即今小亚细亚。

2、辽阳:指今辽宁辽阳市附近地区,为东北边防要地。

3、白狼河:白狼水,即今辽宁境内的大凌河。两《唐书》《奚传》说奚国国境南接

??白狼河,即此。

4、丹凤城:一说因秦穆公女吹箫,凤降其城,故名,后便为京城之别称。按:恐即

??凤阙之意。汉建章宫有凤阙,后世也借指帝城,唐代民居多在城南。

【韵译】:

卢家少妇,深居郁金香涂抹的闺房;

一对海燕,双栖在玳瑁装饰的屋梁。

深秋九月的捣衣声,催落树上枯叶;

丈夫守边十年,她日夜怀想着辽阳。

他去白浪河北,而今音讯全部隔断;

她在京师城南思虑,更觉秋夜漫长。

有谁能了解她,独自怀思不得相见;

偏偏明月透过纱窗,照着黄色帷帐!

【评析】:

??这首诗是用乐府题目来写思妇愁怨的七律诗,故蘅塘退士把它编入卷六七言律

诗,而不编入卷四七言乐府。诗先写夫妇双栖于京都,犹如海燕双栖玳瑁之梁。然后

写到阔别十载,少妇思夫之苦。一扬一抑,其意自现。在手法上诗人借镌刻环境,渲

染气氛,以烘托人物心情,达到了增强抒情色彩的效果。如以“海燕双栖”,烘托少

妇独处;以寒砧木叶、城南秋夜,烘托“十年远戍”、“音书断”之思愁;以“月照

流黄”烘托“含愁独不见”的愁绪。语言构思新巧,读来清新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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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宿七盘岭 [唐] 沈佺期


独游千里外,高卧七盘西。

晓月临窗近,天河入户低。

芳春平仲绿,清夜子规啼。

浮客空留听,褒城闻曙鸡。“七盘岭”在今四川广元东北,又名五盘岭,有石磴七盘而上,岭上有七盘关。沈佺期这首五律写旅途夜宿七盘岭上的情景,抒发惆怅不寐的愁绪。据本诗末句“褒城闻曙鸡”,褒城在今陕西汉中北,七盘岭在其西南。夜宿七盘岭,则已过褒城,离开关中,而入蜀境。这诗或作于诗人此次入蜀之初。

首联破题,说自己将作远游,此刻夜宿七盘岭。“独游”显出无限失意的情绪,而“高卧”则不仅点出住宿高山,更有谢安“高卧东山”的意味,表示将“独游”聊作隐游,进一步点出失意的境遇。次联即写夜宿所见的远景,生动地表现出“高卧”的情趣,月亮仿佛就在窗前,银河好象要流进房门那样低。三联是写夜宿的节物观感,纤巧地抒发了“独游”的愁思。“平仲”是银杏的别称。左思《吴都赋》写江南四种特产树木说:“平仲君迁,松梓古度。”旧注说:“平仲之实,其白如银。”这里即用以写南方异乡树木,兼有寄托自己清白之意。“子规”即杜鹃鸟,相传是古蜀王望帝杜宇之魂化成,暮春鸣声悲哀如唤“不如归去”,古以为蜀鸟的代表,多用作离愁的寄托。这里,诗人望着浓绿的银杏树,听见悲啼的杜鹃声,春夜独宿异乡的愁思和惆怅,油然弥漫。末联承“子规啼”,写自己正浸沉在杜鹃悲啼声中,鸡叫了,快要上路了,这七盘岭上不寐的一夜,更加引起对关中故乡的不胜依恋。“浮客”即游子,诗人自指。谢惠连《西陵遇风献康乐》说:“凄凄留子言,眷眷浮客心。……靡靡即长路,戚戚抱遥悲。”此化用其意。“空留听”是指杜鹃催归,而自己不能归去。过“褒城”便是入蜀境,虽在七盘岭还可闻见褒城鸡鸣,但诗人已经入蜀远别关中了。

这首诗是初唐五律的名篇,格律已臻严密,但显然尚留发展痕迹。通首对仗,力求工巧,有齐梁余风。它表现出诗人有较高的艺术才能,巧于构思,善于描写,工于骈偶,精于声律。诗人抓住夜宿七盘岭这一题材的特点,巧妙地在“独游”、“高卧”上做文章。首联点出“独游”、“高卧”;中间两联即写“高卧”、“独游”的情趣和愁思,写景象显出“高卧”,写节物衬托“独游”;末联以“浮客”应“独游”,以“褒城”应“高卧”作结。结构完整,针迹细密。同时,它通篇对仗,铿锵协律,而文气流畅,写景抒怀,富有情趣和意境。在初唐宫廷诗坛上,沈佺期是以工诗著名的,张说曾夸奖他说:“沈三兄诗,直须还他第一!”(见刘餗《隋唐嘉话》)这未免过奖,但也可说明,沈诗确有较高的艺术技巧。这首诗也可作一例。

(倪其心)

古意 [唐] 李白


君为女萝草,妾作菟丝花。轻条不自引,为逐春风斜。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谁言会面易,各在青山崖。女萝发馨香,兔丝断人肠。枝枝相纠结,叶叶竞飘扬。生子不知根,因谁共芬芳。中巢双翡翠,上宿紫鸳鸯。若识二草心,海潮亦可量。李太白是浪漫主义豪放派诗人,很多作品均狂放不羁,如“飞流直下三千尺”、“黄河之水天上来”等等。很少有细腻描写风花雪月、儿女情长的作品,这是恰恰是李白为数不多的一首怨妇诗。“君为女萝草,妾作冤丝花”。古人常以“菟丝”、“女萝”比喻新婚夫妇,优美贴切,因而传诵千古。冤丝花为曼生植物,柔弱,茎细长略带黄色,常常缠绕在其他植物之上;女萝草为地衣类植物,有很多细枝。诗人以“菟丝花”比作妻妾,又以“女萝草”比喻夫君,意谓新婚以后,妻妾希望依附夫君,相濡以沫的心情。即所谓“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女萝发馨香,菟丝断人肠。”这一句运用夸张的手法表现了夫君在外如鱼得水,而做妻妾的却在家时时担忧夫君是否会变心的那种焦急与无奈之情。“枝枝相纠结,叶叶竞飘扬。”中“枝枝相纠结”也有亲情的意思,比如兄弟间,也叫纠结,因为血缘或者其他原因不能分开。但通常指不情愿的联系。“生子不知根,因谁共芬芳。中巢双翡翠,上宿紫鸳鸯”。这句诗中表现了一个妻妾的哀怨情怀。过去,男主外、女主内,妻妾在家除了相夫教子外,别无旁务,因而想入非非。从这一句可以看出一个妻子对自己归宿的迷茫以及对自己夫君在外面与别的女子“共芬芳”、做“鸳鸯”的担忧之情。“若识二草心,海潮亦可量”。这一句是妻妾向夫君表明态度,表明自己永不变心的坚定心意,大约相当于今天的“海枯石烂不变心”。这一句对妻妾态度的描写更与前面夫君的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塑造了一个独守空房,思念丈夫的思妇形象。

长安古意 [唐] 卢照邻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

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

百丈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

啼花戏蝶千门侧,碧树银台万种色。

复道交窗作合欢,双阙连甍垂凤翼。

梁家画阁天中起,汉帝金茎云外直。

楼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讵相识。

借问吹箫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比目鸳鸯真可羡,双去双来君不见。

生憎帐额绣孤鸾,好取门帘帖双燕。

双燕双飞绕画梁,罗纬翠被郁金香。

片片行云著蝉鬓,纤纤初月上鸦黄。

鸦黄粉白车中出,含娇含态情非一。

妖童宝马铁连钱,娼妇盘龙金屈膝。

御史府中乌夜啼,廷尉门前雀欲栖。

隐隐朱城临玉道,遥遥翠幰没金堤。

挟弹飞鹰杜陵北,探丸借客渭桥西。

俱邀侠客芙蓉剑,共宿娼家桃李蹊。

娼家日暮紫罗裙,清歌一啭口氛氲。

北堂夜夜人如月,南陌朝朝骑似云。

南陌北堂连北里,五剧三条控三市。

弱柳青槐拂地垂,佳气红尘暗天起。

汉代金吾千骑来,翡翠屠苏鹦鹉杯。

罗襦宝带为君解,燕歌赵舞为君开。

别有豪华称将相,转日回天不相让。

意气由来排灌夫,专权判不容萧相。

专权意气本豪雄,青虬紫燕坐春风。

自言歌舞长千载,自谓骄奢凌五公。

节物风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须臾改。

昔时金阶白玉堂,即今唯见青松在。

寂寂寥寥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

独有南山桂花发,飞来飞去袭人裾。

汉魏六朝以来就有不少以长安洛阳一类名都为背景,描写上层社会骄奢豪贵生活的作品,有的诗篇还通过对比寓讽,如左思《咏史》(“济济京城内”一首)。卢照邻此诗即用传统题材以写当时长安现实生活中的形形色色,托“古意”实抒今情。全诗可分四部分。

第一部分(从“长安大道连狭斜”到“娼妇盘龙金屈膝”)铺陈长安豪门贵族争竞豪奢、追逐享乐的生活。首句就极有气势地展开大长安的平面图,四通八达的大道与密如蛛网的小巷交织着。次句即入街景,那是无数的香车宝马,穿流不息。这样简劲地总提纲领,以后则洒开笔墨,恣肆汪洋地加以描写:玉辇纵横、金鞭络绎、龙衔宝盖、凤吐流苏……,真如文漪落霞,舒卷绚烂。这些执“金鞭”、乘“玉辇”,车饰华贵,出入于公主第宅、王侯之家的,当然不是等闲人物。“纵横”可见其人数之多,“络绎”不绝,那追欢逐乐的生活节奏是旋风般疾速的。这种景象从“朝日”初升到“晚霞”将合,二六时中无时或已。在长安,不但人是忙碌的,连景物也繁富而热闹:写“游丝”是“百尺”,写“娇鸟”则成群,“争”字“共”字,俱显闹市之闹意。写景俱有陪衬之功用。以下写长安的建筑,而由“花”带出蜂蝶,乘蜂蝶游踪带出常人无由见到的宫禁景物,笔致灵活。作者并不对宫室结构全面铺写,只展现出几个特写镜头:宫门,五颜六色的楼台,雕刻精工的合欢花图案的窗棂,饰有金凤的双阙的宝顶……,使人通过这些接连闪过的金碧辉煌的局部,概见壮丽的宫殿的全景。写到豪门第宅,笔调更为简括:“梁家(借穷极土木的汉代梁冀指长安贵族)画阁中天起”,其势巍峨可比汉宫铜柱。这文彩飞动的笔墨,纷至沓来的景象,几令人目不暇接而心花怒放。于是,在通衢大道与小街曲巷的平面上,矗立起画栋飞檐的华美建筑,成为立体的大“舞台”,这是上层社会的极乐世界。这部分花不少笔墨写出的市景,也构成全诗的背景,下一部分的各色人物仍是在这背景上活动的。

长安是一片人海,人之众多竟至于“楼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讵相识?”这里“豪贵骄奢,狭邪艳冶,无所不有”,写来够瞧的。作者对豪贵的生活也没有全面铺写,却用大段文字写豪门的歌儿舞女,通过她们的情感、生活以概见豪门生活之一斑。这里有人一见钟情,打听得那仙子弄玉(“吹箫向紫烟”)般美貌的女子是贵家舞女,引起他的热恋:“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那舞女也是心领神会:“比目鸳鸯真可羡,双去双来君不见。生憎帐额绣孤鸾,好取门帘帖双燕。”“借问”四句与“比目”四句,用内心独白式的语言,是一唱一和,男有心女有意。“比目”“鸳鸯”“双燕”一连串作双成对的事物与“孤鸾”的对比,“何辞死”“不羡仙”“真可羡”“好取”“生憎”的果决反复的表态,极写出爱恋的狂热与痛苦。这些专写“男女”的诗句,诚如闻一多赞叹的,比起“相看气息望君怜,谁能含羞不肯前”(简文帝《乌栖曲》)一类“病态的无耻”、“虚弱的感情”,“如今这是什么气魄”,“这真有起死回生的力量”(《宫体诗的自赎》)。通过对舞女心思的描写,从侧面反映出长安人们对于情爱的渴望。以下以双燕为引,写到贵家歌姬舞女的闺房(“罗帷翠被郁金香”),是那样香艳;写到她们的梳妆(“片片行云着蝉翼,纤纤初月上鸦黄”),是那样妖娆,“含娇含态情非一”呵。打扮好了,于是载入香车宝马,随高贵的主人出游了。这一部分结束的二句“妖童宝马铁连钱,娼妇盘龙金屈膝(刻龙纹的阖叶,车饰。“屈膝”同“屈戌”。)”与篇首“青牛白马七香车”回应,标志对长安白昼闹热的描写告一段落。下一部分写长安之夜,不再涉及豪门情事,是为让更多种类的人物登场“表演”,同时,从这些人的享乐生活也不难推知豪门的情况。可见用笔繁简之妙。

第二部分(从“御史府中乌夜啼”到“燕歌赵舞为君开”)主要以市井娼家为中心,写形形色色人物的夜生活。《汉书·朱博传》说长安御史府中柏树上有乌鸦栖息数以千计,《史记·汲郑列传》说翟公为廷尉罢官后门可罗雀,这部分开始二句即活用典故。“乌夜啼”与“隐隐朱城临玉道,遥遥翠幰没金堤”写出黄昏景象,表明时间进入暮夜。“雀欲栖”则暗示御史、廷尉一类执法官门庭冷落,没有权力。夜长安遂成为“冒险家”的乐园,这里有挟弹飞鹰的浪荡公子,有暗算公吏的不法少年(汉代长安少年有谋杀官吏为人报仇的组织,行动前设赤白黑三种弹丸,摸取以分派任务,故称“探丸借客”),有仗剑行游的侠客……,这些白天各在一方的人气味相投,似乎邀约好一样,夜来都在娼家聚会了。用“桃李蹊”指娼家,不特因桃李可喻艳色,而且因“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成语,暗示那也是人来人往、别有一种闹热的去处。人们在这里迷恋歌舞,陶醉于氛氲的口香,拜倒在紫罗裙下。娼门内“北堂夜夜人如月”,似乎青春可以永葆;娼门外“南陌朝朝骑似云”,似乎门庭不会冷落。这里点出从“夜”到“朝”,与前一部分“龙含”二句点出从“朝”到“晚”,时间上彼此连续,可见长安人的享乐是夜以继日,周而复始。长安街道纵横,市面繁荣(“五剧”、“三条”、“三市”指各种街道),而娼家特多(“南陌北堂连北里”),几成“社交中心”。除了上述几种逍遥人物,还有大批禁军军官(“金吾”)玩忽职守来此饮酒取乐。这里是各种“货色”的大展览。《史记·滑稽列传》写道:“日暮酒阑,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错。杯盘狼藉,堂上烛灭”,“罗襦襟解,微闻芗(香)泽”,这里“罗襦宝带为君解”,即用其一二字面暗示同样场面。古时燕赵二国歌舞发达且多佳人,故又以“燕歌赵舞”极写其声色娱乐。这部分里,长安各色人物摇镜头式地一幕幕出现,“通过‘五剧三条’的‘弱柳青槐’来‘共宿娼家桃李蹊’。诚然,这不是一场美丽的热闹。但这颠狂中有战栗,堕落中有灵性”(闻一多),决非贫血而萎靡的宫体诗所可比拟。

第三部分(从“别有豪华称将相”至“即今惟见青松在”)写长安上层社会除追逐难于满足情欲而外,别有一种权力欲,驱使着文武权臣互相倾轧。这些被称为将相的豪华人物,权倾天子(“转日回天”)、互不相让。灌夫是汉武帝时将军,因与窦婴相结,使酒骂座,为丞相武安侯田蚡族诛(《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萧何,为汉高祖时丞相,高祖封功臣以其居第一,武臣皆不悦(《史记·萧丞相世家》)。“意气”二句用此二典泛指文臣与武将之间的互相排斥、倾轧。其得意者骄横一时,而自谓富贵千载。这节的“青虬(龙类,指骏马)紫燕(骏马名)坐春风”、“自言歌舞长千载”二句又与前两部分中关于车马、歌舞的描写呼应。所以虽写别一内容,而彼此关联钩锁,并不游离。“自言”而又“自谓”,则讽意自足。以下趁势转折,如天骥下坡:“节物风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须臾改。昔时金阶白玉堂,即今惟见青松在(指墓田)。”这四句不惟就“豪华将相”而言,实一举扫空前两部分提到的各类角色,恰如沈德潜所说:“长安大道,豪贵骄奢,狭邪艳冶,无所不有。自嬖宠而侠客,而金吾,而权臣,皆向娼家游宿,自谓可永保富贵矣。然转瞬沧桑,徒存墟墓。”(《唐诗别裁》)四句不但内容上与前面的长篇铺叙形成对比,形式上也尽洗藻绘,语言转为素朴了。因而词采亦有浓淡对比,更突出了那扫空一切的悲剧效果。闻一多指出这种新的演变说,这里似有“劝百讽一”之嫌。而宫体诗中讲讽刺,多么生疏的一个消息!

第四部分即末四句,在上文今昔纵向对比的基础上,再作横向的对比,以穷愁著书的扬雄自况,与长安豪华人物对照作结,这里显见左思“济济京城内”一诗影响。但左诗八句写豪华者,八句写扬雄。而此诗以六十四句篇幅写豪华者,其内容之丰富,画面之宏伟,细节之生动都远非左诗可比;末了以四句写扬雄,这里的对比在分量上似不称而效果更为显著。前面是长安市上,轰轰烈烈;而这里是终南山内,“寂寂寥寥”。前面是任情纵欲倚仗权势,这里是清心寡欲、不慕荣利(“年年岁岁一床书”)。而前者声名俱灭,后者却以文名流芳百世(“独有南山桂花发,飞来飞去袭人裾”)。虽以四句对六十四句,自有“秤锤虽小压千斤”之感。这个结尾不但在迥然不同的生活情趣中寄寓着对骄奢庸俗生活的批判,而且带有不遇于时者的愤慨寂寥之感和自我宽解的意味。它是此诗归趣所在。

七古中出现这样洋洋洒洒的巨制,为初唐前所未见。而且更好在感情充沛,力量雄厚。它主要采用赋法,但并非平均使力、铺陈始终;而是有重点、有细节的描写,回环照应,详略得宜;而结尾又颇具兴义,耐人含咏。它一般以四句一换景或一转意,诗韵更迭转换,形成生龙活虎般腾踔的节奏。同时,在转意换景处多用连珠格(如“……好取门帘帖双燕。双燕……”,“……纤纤初月上鸦黄。鸦黄……”),或前分后总的复沓层递句式(如“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比目鸳鸯……”,“北堂夜夜人如月,南陌朝朝骑似云。南陌北堂……”,“意气由来排灌夫,专权判不容萧相。专权意气……”),使意换辞联,形成一气到底而又缠绵往复的旋律。这样,就结束了陈隋“音响时乖,节奏未谐”的现象,“一变而精华浏亮;抑扬起伏,悉谐宫商;开合转换,咸中肯綮”(《诗薮》内编卷三);所以,胡应麟极口赞叹道:“七言长体,极于此矣!”(同上)虽然,此诗词彩的华艳富赡,犹有六朝余习,但大体上能服从新的内容需要;前几部分铺陈豪华故多丽句,结尾纵、横对比则转清词,所以不伤于浮艳。在宫体余风尚炽的初唐诗坛,卢照邻“放开粗豪而圆润的嗓子”,唱出如此歌声,压倒那“四面细弱的虫吟”,在七古发展史上确是可喜的新声,而就此诗本身的艺术价值而论,也足使他被誉为“不废江河万古流”的。

(周啸天)

又呈吴郎 [唐] 杜甫


堂前扑枣任西邻,无食无儿一妇人。不为困穷宁有此,

只缘恐惧转须亲。即防远客虽多事,使插疏篱却甚真。

已诉征求贫到骨,正思戎马泪盈巾。【注释】:

大历二年(767),即杜甫漂泊到四川夔府的第二年,他住在瀼西的一所草堂里。草堂前有几棵枣树,西邻的一个寡妇常来打枣,杜甫从不干涉。后来,杜甫把草堂让给一位姓吴的亲戚(即诗中吴郎),自己搬到离草堂十几里路远的东屯去。不料这姓吴的一来就在草堂插上篱笆,禁止打枣。寡妇向杜甫诉苦,杜甫便写此诗去劝告吴郎。以前杜甫写过一首《简吴郎司法》,所以此诗题作《又呈吴郎》。吴郎的年辈要比杜甫小,杜甫不说“又简吴郎”,而有意地用了“呈”这个似乎和对方身分不大相称的敬词,这是让吴郎易于接受。

诗的第一句开门见山,从自己过去怎样对待邻妇扑枣说起。“扑枣”就是打枣。这里不用那个猛烈的上声字“打”,而用这个短促的、沉着的入声字“扑”,是为了取得声调和情调的一致。“任”就是放任。为什么要放任呢?第二句说,“无食无儿一妇人。”原来这位西邻竟是一个没有吃的、没有儿女的老寡妇。诗人仿佛是在对吴郎说:对于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穷苦妇人,我们能不让她打点枣儿吗?

三四两句紧接一二句:“不为困穷宁有此?只缘恐惧转须亲。”“困穷”,承上第二句;“此”,指扑枣一事。如果不是因为穷得万般无奈,她又哪里会去打别人家的枣子呢?正由于她扑枣时总是怀着一种恐惧的心情,所以我们不但不应该干涉,反而还要表示些亲善,使她安心扑枣。这里说明杜甫十分同情体谅穷苦人的处境。陕西民歌云:“唐朝诗圣有杜甫,能知百姓苦中苦。”真是不假。以上四句,一气贯串,是杜甫自叙以前的事情,目的是为了启发吴郎。

五六两句才落到吴郎身上。“即防远客虽多事,便插疏篱却甚真。”这两句上下一气,相互关联,相互依赖,相互补充,要联系起来看。“防”是提防,心存戒备,其主语是寡妇。“远客”,指吴郎。“多事”,就是多心,或者说过虑。下句“插”字的主语是吴郎。这两句诗是说,那寡妇一见你插篱笆就防你不让她打枣,虽未免多心,未免神经过敏;但是,你一搬进草堂就忙着插篱笆,却也很象真的要禁止她打枣呢!言外之意是:这不能怪她多心,倒是你自己有点太不体贴人。她本来就是提心吊胆的,你不特别表示亲善,也就够了,为啥还要插上篱笆呢!这两句诗,措词十分委婉含蓄。这是因为怕话说得太直、太生硬,教训意味太重,会引起对方的反感,反而不容易接受劝告。

最后两句“已诉征求贫到骨,正思戎马泪盈巾”,是全诗结穴,也是全诗的顶点。表面上是对偶句,其实并非平列的句子,因为上下句之间由近及远,由小到大是一个发展的过程。上句,杜甫借寡妇的诉苦,指出了寡妇的、同时也是当时广大人民困穷的社会根源。这就是官吏们的剥削,也就是诗中所谓“征求”,使她穷到了极点。这也就为寡妇扑枣行为作了进一步的解脱。下句说得更远、更大、更深刻,指出了使人民陷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又一社会根源。这就是安史之乱以来持续了十多年的战乱,即所谓“戎马”。由一个穷苦的寡妇,由一件扑枣的小事,杜甫竟联想到整个国家大局,以至于流泪。这一方面固然是他那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的思想感情的自然流露;另一方面,也是点醒、开导吴郎的应有的文章。让他知道:在这兵荒马乱的情况下,苦难的人还有的是,决不止寡妇一个;战乱的局面不改变,就连我们自己的生活也不见得有保障,我们现在不正是因为战乱而同在远方作客,而你不是还住着我的草堂吗?最后一句诗,好象扯得太远,好象和劝阻吴郎插篱笆的主题无关,其实是大有关系,大有作用的。希望他由此能站得高一点,看得远一点,想得开一点,他自然就不会在几颗枣子上斤斤计较了。我们正是要从这种地方看出诗人的“苦用心”和他对待人民的态度。

这首诗的人民性是强烈而鲜明的,在通常用来歌功颂德以“高华典雅”为特征的七言律诗中,尤其值得重视。诗的艺术表现方面也很有特点。首先是现身说法,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启发对方,用颠扑不破的道理来点醒对方,最后还用自己的眼泪来感动对方,尽可能地避免抽象的说教,措词委婉,入情入理。其次是,运用散文中常用的虚字来作转接。象“不为”、“只缘”、“已诉”、“正思”,以及“即”、“便”、“虽”、“却”等,因而能化呆板为活泼,既有律诗的形式美、音乐美,又有散文的灵活性,抑扬顿挫,耐人寻味。

(萧涤非)

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初春小雨) [唐] 韩愈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注释](1)天街:旧称帝都的城市。稣:牛羊奶中提炼出来的脂肪,即酥油。

[译文]初春的小雨落到京城的街道上,犹如酥油一样柔腻光滑,绿茸茸的细草,远看似青,而近看似无。这种景致正是一年中最美的,胜过春末满城佛动着的如烟如雾的杨柳。

这首小诗是写给水部员外郎张籍的。张籍在兄弟辈中排行十八,故称“张十八”。诗的风格清新自然,简直是口语化的。看似平淡,实则是绝不平淡的。韩愈自己说:“艰穷怪变得,往往造平淡”(《送无本师归范阳》)。原来他的“平淡”是来之不易的。

全篇中绝妙佳句便是那“草色遥看近却无”了。试想:早春二月,在北方,当树梢上、屋檐下都还挂着冰凌儿的时候,春在何处?连影儿也不见。但若是下过一番小雨后,第二天,你瞧吧,春来了。雨脚儿轻轻地走过大地,留下了春的印迹,那就是最初的春草芽儿冒出来了,远远望去,朦朦胧胧,仿佛有一片极淡极淡的青青之色,这是早春的草色。看着它,人们心里顿时充满欣欣然的生意。可是当你带着无限喜悦之情走近去看个仔细,地上是稀稀朗朗的极为纤细的芽,却反而看不清什么颜色了。诗人象一位高明的水墨画家,挥洒着他饱蘸水分的妙笔,隐隐泛出了那一抹青青之痕,便是早春的草色。远远望去,再象也没有,可走近了,反倒看不出。这句“草色遥看近却无”,真可谓兼摄远近,空处传神。

这设色的背景,是那落在天街(皇城中的街道)上的纤细小雨。透过雨丝遥望草色,更给早春草色增添了一层朦胧美。而小雨又滋润如酥。酥就是奶油。受了这样的滋润,那草色还能不新吗?又有这样的背景来衬托,那草色还能不美吗?

临了,诗人还来个对比:“绝胜烟柳满皇都”。诗人认为初春草色比那满城处处烟柳的景色不知要胜过多少倍。因为,“遥看近却无”的草色,是早春时节特有的,它柔嫩饱含水分,象征着大地春回、万象更新的欣欣生意。而烟柳呢?已经是“杨柳堆烟”时候,何况“满”城皆是,不稀罕了。到了暮春三月,色彩浓重,反倒不那么惹人喜爱了。象这样运用对比手法,与一般不同,这是一种加倍写法,为了突出春色的特征。

“物以稀为贵”,早春时节的春草之色也是很娇贵的。“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韩愈《春雪》)。这是一种心理状态。严冬方尽,余寒犹厉,突然看到这美妙的草色,心头不由得又惊又喜。这一些些轻淡的绿,是当时大地唯一的装饰;可是到了晚春则“草树知春不久归”(韩愈《晚春》),这时那怕柳条儿绿得再好,人们也无心看,因为已缺乏那一种新鲜感。

所以,诗人就在第三句转折时提醒说:“最是一年春好处。”是呀,一年之计在于春,而春天的最好处却又在早春。

这首诗咏早春,能摄早春之魂,给读者以无穷的美感趣味,甚至是绘画所不能及的。诗人没有彩笔,但他用诗的语言描绘出极难描摹的色彩——一种淡素的、似有却无的色彩。如果没有锐利深细的观察力和高超的诗笔,便不可能把早春的自然美提炼为艺术美。

(钱仲联徐永端)

翰林读书言怀,呈集贤诸学士 [唐] 李白


晨趋紫禁中,夕待金门诏。

观书散遗帙,探古穷至妙。

片言苟会心,掩卷忽而笑。

青蝇易相点,白雪难同调。

本是疏散人,屡贻褊促诮。

云天属清朗,林壑忆游眺。

或时清风来,闲倚栏下啸。

严光桐庐溪,谢客临海峤。

功成谢人间,从此一投钓。作品赏析唐玄宗天宝元年至三年(742-744),李白在长安为翰林学士。当时在皇城里设有两个学士院。一是集贤殿书院,主要职务是侍读,也承担一点起草内阁文书的任务;另一是翰林学士院,专职为皇帝撰写重要文件。两院成员都称学士,而翰林学士接近皇帝,人数很少,所以地位高于集贤学士。李白是唐玄宗诏命征召进宫专任翰林学士的,越发光宠,有过不少关于他深受玄宗器重的传闻。其实皇帝只把他看做文才特出的文人,常叫他进宫写诗以供歌唱娱乐。他因理想落空,头脑逐渐清醒起来。同时,幸遇的荣宠,给他招来了非议,甚至诽谤,更使他的心情很不舒畅。这首诗便是他在翰林院读书遣闷,有感而作,写给集贤院学士们的。诗中说明处境,回答非议,表白心迹,陈述志趣,以一种潇洒倜傥的名士风度,抒发所志未申的情怀。

首二句破题,点出处境。说自己每天到皇城里的翰林院,从早到晚等候诏命下达任务,颇象东方朔那样“稍得亲近”皇帝了。“金门”指汉代皇宫的金马门,是汉代宫中博士先生们会聚待诏的地方。《汉书·东方朔传》记载,东方朔“待诏金马门,稍得亲近”。李白暗以汉武帝待之以弄臣的东方朔自况,微妙地点的自己荣宠的处境,实质滑稽可悲,不足羡慕。

接着,诗人就写自己在翰林院读书遣闷。宫中秘藏是难得阅览的,于中探究古人著述的至言妙理,如果有所体会,即使只是片言只语,也不禁合拢书卷,高兴得笑起来。诗人表面上写读书的闲情逸致,实际上暗示这快意的读书恰是失意的寄托,反衬出他在翰林院供职时无聊烦闷的心情。

于是,诗人想起了那些非议和诽谤。东方朔曾引用《诗经》“营营青蝇”的篇什以谏皇帝“远巧佞,退谗言”,他也以青蝇比喻那些势利的庸俗小人,而以《阳春白雪》比喻自己的志向情操。李白觉得自己本是豁达大度、脱略形迹的人,而那些小人们却一再攻击他心胸狭隘,性情偏激。显然,诗人十分厌恶苍蝇的嗡嗡,但也因为无可奈何而觉得无需同他们计较,以蔑视的心情而求得超脱吧。跟上四句所写快事中蕴含不快相反,这四句是抒写在烦恼中自得清高,前后相反相成,都见出诗人的名士风度和志士情怀。

但是,实际上诗人的心情是烦闷的,失意的。因而他即景寄兴,抒发往日隐游山林的思忆和向往。诗人仿佛在读书时偶然望见屋外天空一片晴朗,又感到一阵愉快,随之想起了山林的自由生活。有时清风也吹进这令人烦闷的翰林院,他不由地走到廊下,靠着栏杆,悠闲地吟叹长啸。这四句也是写翰林院的闲逸无聊生活,但进了一层,提出了仕不如隐的想法,明显地表露拂出意欲归的意向。

最后四句明确地申述志趣和归宿。说自己象严子陵那样不慕富贵,又如谢灵运那样性爱山水。入世出仕只是为了追求政治理想,一旦理想实现,大功告成,就将辞别世俗,归隐山林了。显然,诗人正面抒写心志,同时也进一步回答了非议和诽谤,从而归结到主题“言杯”。

这首诗多排偶句,却流畅自然,在表现手法和艺术风格上,明显汲取了汉代《古诗》那种“结体散文,直而不野,婉转附物,怊怅述情”(《文心雕龙·明诗》)的长处,而有独创,富个性。全诗以名士的风度,与朋友谈心的方式,借翰林生活中的快事和烦恼,抒泄处境荣宠而理想落空的愁闷,表露“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本志。它娓娓而谈,言辞清爽,结构属赋,立意于兴,婉而直,浅而深,棉里藏针,时露锋芒,在唐人言怀诗中别有情趣。

(倪其心)

送沈子归江东(一作送沈子福之江东) [唐] 王维


杨柳渡头行客稀,罟师荡桨向临圻。

唯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归。王维大约在开元二十八、二十九年(740、741)知南选,至襄阳(今属湖北)。他集子里现存《汉江临眺》、《晓行巴峡》等诗,可见他在江汉的行踪不止襄阳一处。沈子福,不详。长江从九江以下往东北方向流。江东,指长江下游以东地区。看诗题和头两句的意思,这诗当是作者在长江上游送沈子福顺流而下归江东之作。

渡头是送客之地,杨柳是渡头现成之景。唐人有折柳送行的习俗。这里写杨柳,不仅写现成之景,更是烘托送别气氛。行客已稀,见境地的凄清,反衬出送别友人的依依不舍之情。第一句点明送别之地。第二句醒出“归江东”题意。罟(gǔ古)师,渔人,这里借指般夫。临圻,当指友人所去之地。

友人乘船而去,诗人依依不舍,望着大江南北两岸,春满人间,春光荡漾,桃红柳绿,芳草萋萋。这时,诗人感觉到自己心中的无限依恋惜别之情,就象眼前春色的无边无际。诗人忽发奇想:让我心中的相思之情也象这无处不在的春色,从江南江北,一齐扑向你,跟随着你归去吧?“惟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归”,多么美丽的想象,多么蕴藉而深厚的感情!将自然界的春色比心灵中的感情,即景寓情,情与景妙合无间,极其自然。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便算是诗家能事。这里藉难写之景以抒无形之情,功夫当然又深了一层。写离情别绪哀而不伤,形象丰满,基调明快,这是盛唐诗歌的特色。牛希济的《生查子》有这样的两句:“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写的是少妇对远行人临别的叮咛:记住我的绿罗裙吧!你无论到哪里,那里的芳草都呈显着我的裙色,都凝结着我对你的相思,你要怜惜它啊!──这话也讲得非常之含蓄,非常之婉转,非常之好。与王维“惟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归”诗句比较,手法相同,思路相近,但感情一奔放一低徊,风格一浑成一婉约,各具姿态,而又同样具有动人的艺术魅力。

(陈贻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