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怀望断,关塞莽然平。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销凝。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冠盖使,纷驰骛,若为情。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羽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注释】:
张孝祥的《六州歌头》,是南宋初期爱国词中的杰作。绍兴三十一年(1161)十一月,金主完颜亮举兵突破宋淮河防线,直趋长江北岸。在向采石(在今安徽马鞍山)渡江时,被虞允文督水师迎击,大败而走。宋金两军遂夹江东下,完颜亮至扬州为部下所杀,金兵退回淮河流域,暂时息战。主战派大臣张浚奉诏由潭州(今湖南长沙)改判建康府(今江苏南京)兼行宫留守。次年正月,高宗到建康,孝祥到此,这首词,即他在建康留守张浚宴客席上所赋。
上阕,描写江淮区域宋金对峙的态势。“长淮”二字,指出当时的国境线,含有感慨之意。自绍兴十一年十一月,宋“与金国和议成,立盟书,约以淮水中流画疆”(《宋史·高宗纪》)。昔日曾是动脉的淮河,如今变成边境。这正如后来杨万里《初入淮河》诗所感叹的:“人到淮河意不佳”,“中流以北即天涯!”
国境已收缩至此,只剩下半壁江山。极目千里淮河,南岸一线的防御无屏障可守,只是莽莽平野而已。江淮之间,征尘暗淡,霜风凄紧,更增战后的荒凉景象。
“黯销凝”一语,揭示出词人的壮怀,黯然神伤。追想当年靖康之变,二帝被掳,宋室南渡。谁实为之?天耶?人耶?语意分明而着以“殆”、“非”两字,便觉摇曳生姿。洙、泗二水经流的山东,是孔子当年讲学的地方,如今也为金人所占,这对于词人来说,怎能不从内心深处激起震憾、痛苦和愤慨呢?自“隔水毡乡”直贯到歇拍,写隔岸金兵的活动。一水之隔,昔日耕稼之地,此时已变为游牧之乡。帐幕遍野,日夕吆喝着成群的牛羊回栏。“落日”句,语本于《诗·王风·君子于役》:“日之夕矣,羊牛下来。”更应警觉的是,金兵的哨所(区脱:胡人防敌的土室)纵横,防备严密。尤以猎火照野,凄厉的笳鼓可闻,令人惊心动魄。金人南下之心未死,国势仍是可危。
下阕,抒写复国的壮志难酬,朝延当政者苟安于和议现状,中原人民空盼光复,词情更加悲壮。换头一段,词人倾诉自己空有杀敌的武器,只落得尘封虫蛀而无用武之地。时不,徒具雄心,却等闲虚度。绍兴三十一年的秋冬,孝祥闲居往来于宣城、芜湖间,闻采石大捷,曾在《水调歌头·和庞佑甫》一首词里写道:“我欲乘风去,击楫誓中流。”但到建康观察形势,仍感报国无门。所以“渺神京”以下一段,悲愤的词人把词笔犀利锋鋩直指偏安的小朝廷。汴京渺远,何时光复!所谓渺远,岂但指空间距离之遥远,更是指光复时间之渺茫。这不能不归罪于一味偷安的朝廷。“干羽方怀远”活用《尚书·大禹谟》“舞干羽于两阶”(干,盾;羽,雉尾)故事。据说舜大修礼乐,曾使远方的有苗族来归顺。词人借以辛辣地讽刺朝廷放弃失地,安于现状。所以下面一针见血揭穿说,自绍兴和议成后,每年派遣贺正旦、贺金主生辰的使者、交割岁币银绢的交币使以及有事交涉的国信使、祈请使等,充满道路,在金爱尽屈辱,忠直之士,更有被扣留或被杀害的危险,有被扣留或被杀害的危险。即如使者至金,在礼节方面仍须居于下风。岳珂《桯史》记载:“⋯⋯礼文之际,多可议者,而受书之仪特甚。逆亮(金主完颜亮)渝平,孝皇(宋孝宗)以奉亲之故,与雍(金世宗完颜雍)继定和好,虽易称叔侄为与国,而此仪尚因循未改,上(孝宗)常悔之。”这就是“若为情”——何以为情一句的事实背景,词人所以叹息痛恨者。“闻道”两句写金人统治下的父老同胞,年年盼望王师早日北伐收复天地。“翠葆霓旌”,即饰以鸟羽的车盖和彩旗,是皇帝的仪仗,这里借指宋帝车驾。词人的朋友范成大八年后使金,过故都汴京,有《州桥》一诗:“州桥南北是天街,父老年年等驾回。忍泪失声询使者,几时真有六军来!”曾在陕西前线战斗过的陆游,其《秋夜将晓⋯⋯》一诗中也写道:“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皆可印证。这些爱国诗人、词人说到中原父老,真是同深感慨。作者举出中原人民向往故国,殷切盼望复国的事实,就更深刻地揭露偏安之局是多么违反人民意愿,更使人感到无比气愤的事。结尾三句顺势所至,更把出使者的心情写出来。孝祥伯父张邵于建炎三年使金,以不屈被拘留幽燕十五年。任何一位爱国者出使渡淮北去,就都要为中原大地的长期不能收复而激起满腔忠愤,为中原人民的年年伤心失望而倾泻出热泪。“使行人到此”一句,“行人”或解作路过之人,亦可通。北宋刘潜、李冠两首《六州歌头》,一咏项羽事,一咏唐玄宗、杨贵妃事,末皆用此句格。刘作曰“遣行入到此,追念痛伤情,胜负难凭”;李作曰“使行人到此,千古只伤歌,事往愁多”。孝祥此语大概亦袭自前人。
纵观全词,上阕又可各分为三小段,作者在章法上也颇费心思宴会的地点在建康,当词人唱出“长淮望断”,谁能不为之动容?他不让听者停留在淮河为界的苦痛眼前现实,而且紧接着以“追想当年事”一语把大家的心绪推向北方更广大的被占区,加重其山河破碎之感。这时又突然以“隔水毡乡”提出警告,把众宾的注意力再引回到“胡儿打围涂塘北,烟火穹庐一江隔”(孝祥《和沈教授子寿赋雪》诗句)的现实中来。一阕之内,波澜迭起。换头以后的写法又有变化。承上阕指明的危急形势,首述恢复无期、报国无门的失望;继斥朝廷的忍辱求和;最后指出连过往的人《包括赴金使者》见到中原遗老也同样悲愤。这样高歌慷慨,愈转愈深,不仅充分表达了词人的无限悲愤之情,更有力地激发起人们的爱国热情。据南宋无名氏《朝野遗记》说:“歌阕,魏公(张浚)为罢席而入”,可见其感人之深。
这首词的强大生命力就在于词人“扫开河洛之氛祲,荡洙泗之膻腥者,未尝一日而忘胸中”的爱国精神。正如词中所显示,熔铸了民族的与文化的、现实的与历史的、人民的与个人的因素,是一种极其深厚的爱国主义精神。所以一旦倾吐为词,发抒忠义就有“如惊涛出壑”的气魄(南宋滕仲固跋郭应祥《笑笑词》语,据称于湖一传而得吴镒,再传而得郭)。同时,《六州歌头》篇幅长,格局阔大。多用三言、四言的短句,构成激越紧张的促节,声情激壮,正是词人抒发满腔爱国激情的极佳艺术形式。词中,把宋金双方的对峙局面,朝廷与人民之间的尖锐矛盾,加以鲜明对比。多层次、多角度地展示了那个时代的宏观历史画卷,强有力地表达出人民的心声。就象杜甫诗历来被称为诗史一样,这首《六州歌头》,也完全可以被称为词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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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月 黄陵庙 [宋] 张孝祥
满载一船秋色,平铺十里湖光。波神留我看斜阳。放起鳞鳞细浪。明日风回更好,今宵露宿何妨。水晶宫里奏霓裳。准拟岳阳楼上。【注释】:
宋孝宗乾道四年(1168)秋八月,张孝祥离开湖南长沙,到达湖北荆州(今江陵)任职。这首词是他在赴任途中所作。词题一作“阻风三峰下”。词句亦稍有差异。他在给友人黄子默的信中说:“某离长沙且十日,尚在黄陵庙下,波臣风伯,亦善戏矣。”黄陵庙在湖南湘阴县北的黄陵山。相传山上有舜之二妃娥皇、女英庙,故称黄陵庙。可见孝祥在赴任途中曾为风浪所阻,然而他的用意不是在正面描绘汹涌澎湃的波浪,而是着眼于波臣风伯的“善戏”。因此词人倾注了浓烈的主观想象色彩。
“满载一船明月,平铺千里秋江。”起两句写舟泛湘江一路行来的景色。只写“一船明月”、“千里秋江”,其他美景堪收、旅怀足慰之事,下必细数。以下转入黄昏阻风情事。“波神留我看斜阳,唤起鳞鳞细浪”两句,由自我想象而进入一种主观幻觉心理的境界。词人不说自己的行船为大风所阻,不得行驶的实况,相反却抒写自己幻觉的意象,水神热情地邀请他欣赏那美好的夕阳景色。晚霞映照的水面,闪动着象鱼鳞般的波纹。这种浪漫主义手法,把现实与想象,幻觉心理与时空变化,非常和谐地描绘在一幅画面上,使人感到似幻似真,从而增强了词的艺术魅力。
下片借景抒情。“明日风回更好,今朝露宿何妨。”面对风遏行舟的情况词人此刻的心境,犹如苏轼《定风波》词中所写:“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那样泰然自如。不过他的内心深处还是切望风向转变。如果明天能够转为顺风的话,那么今天露宿在江边也是心情舒畅的。
结尾以“水晶宫里奏霓裳,准拟岳阳楼上”两句收结,别具情味。《霓裳》,即《霓裳羽衣曲》,是唐代比较流行的一种歌舞曲。“岳阳楼”,在湖南岳阳市城西,面临洞庭湖。这里前一句写一阵阵江中波涛的声响,就象水府在演奏美妙悦耳的音乐。这种生动的比喻表现出词人所独有的想象。后一句则是表达他内心的愿望,当行舟到达岳阳时,一定要登楼眺望雄伟壮阔的洞庭湖面的自然风光。
张孝祥一生英才奇气,如果说在《念奴娇·过洞庭》词中以“吸江酌斗,宾客万象”的豪迈气势,使南宋魏了翁为之倾倒,盛赞此首“在集中最为杰特”(见《鹤山题跋》卷二)。那么在这首词中浓烈的主观感情色彩,奇幻的艺术想象,同样显露出他的杰出才华和独具的词作风格。
夔州歌十绝句 [唐] 杜甫
中巴之东巴东山,江水开辟流其间。
白帝高为三峡镇,夔州险过百牢关。
白帝夔州各异城,蜀江楚峡混殊名。
英雄割据非天意,霸主并吞在物情。
群雄竞起问前朝,王者无外见今朝。
比讶渔阳结怨恨,元听舜日旧箫韶。
赤甲白盐俱刺天,闾阎缭绕接山巅。
枫林橘树丹青合,复道重楼锦绣悬。
瀼东瀼西一万家,江北江南春冬花。
背飞鹤子遗琼蕊,相趁凫雏入蒋牙。
东屯稻畦一百顷,北有涧水通青苗。
晴浴狎鸥分处处,雨随神女下朝朝。
蜀麻吴盐自古通,万斛之舟行若风。
长年三老长歌里,白昼摊钱高浪中。
忆昔咸阳都市合,山水之图张卖时。
巫峡曾经宝屏见,楚宫犹对碧峰疑。
武侯祠堂不可忘,中有松柏参天长。
干戈满地客愁破,云日如火炎天凉。
阆风玄圃与蓬壶,中有高堂天下无。
借问夔州压何处,峡门江腹拥城隅。【注释】:
中巴之东巴东山,江水开辟流其间。
白帝高为三峡镇,瞿塘险过百牢关。
长江滔滔东流至四川奉节,即古代的夔州,就进入了举世闻名的长江三峡之第一峡──瞿塘峡。此诗作于大历初,描绘歌颂了此处的山川形胜。
东汉末刘璋据蜀,分其地为三巴,有中巴,西巴,东巴。夔州为巴东郡,在“中巴之东”。“巴东山”即大巴山,在川、陕、鄂三省边境,诗中特指三峡两岸连山。“巴”、“东”字在首句重复,前分后合,构成由舒缓转急促的节拍,使人从声音上感受到大山的气势。“中巴之东巴东山”,七字皆阴平声,更属创格,形成奇崛拗峭的音调,有助于气氛渲染,给人以石破天惊之感。次句写江水,“开辟”用如时间副词,意为从开天辟地以来,自古以来。不说“自古”而说“开辟”,极见推敲。因为“自古”只能表达一个抽象的时间概念,而“开辟”这个动词联合结构的词汇富于形象性,能引起一种动感,仿佛夔门的形成是浪打波穿的结果,既形容出自然的伟力,又见出其地势的古老和险要。
前两句从较大角度,交代出夔州的地理环境,下两句进而更具体地描绘其山川形胜。“白帝”即白帝城,城在夔州之东的北岸高峰顶上。这里是公孙述割据称雄之处,也是三国时蜀汉防东吴的要冲,因它守住瞿塘峡口,足资镇压,所以说是“三峡镇”。在湍急的瞿塘峡江心,旧时有滟滪堆,冬日出水,夏日没入水中成为暗礁,所以“其间道路古来难”,不可谓不险。“百牢关”在汉中,两岸绝壁相对而立,六十里不断,因为它和夔州的瞿塘相似,所以用来作比。下联十四字抓住“高”、“险”特征,笔力千钧,把“高江急峡”写得极有气势。两句分承山水,句式对仗,音韵砍截,与散行作结风味全殊。
如果我们用盛唐绝句传统手法作对照,就会发现此诗在写作上有以下几个突出特点:一,传统绝句注重音调的平仄谐调,句格的稳顺;而此诗有意追求拗调,首句全用平声字,给人以奇离突兀之感。二,传统绝句注重风调,追求一唱三叹之音,尾联多取散行,一般“以第三句为主,第四句发之”(杨仲弘语),构成转合,即使用对结,也多采取流水对;此诗用“的对”作结,类半首律诗,诗意的转折在两联之间,结束的音调戛然而止。三,传统绝句注重情景交融的表现手法,纯写景的不多,而此诗两联皆分写山水。纯乎写景,却又并非无情。它通过奇突雄浑的自然景物的描写,取得激动人心的艺术效果,而抒情已存乎写景之中,读者能感到诗人对祖国奇异山川的热爱和由衷的赞美。
(周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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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注】此当是大历元年夏作。
中巴之东巴东山①,江水开辟流其间②。白帝高为三峡镇③,瞿唐险过百牢关④。
(首章,志夔州形胜,与下两章相连。白帝、瞿唐,分承山水,见其为蜀中险要。)
①《水经》:刘璋分三巴,有中巴,有西巴,有东巴。《唐志》:夔州为巴东郡,在中巴之东。《水经注》:章武二年,改白帝为永安,巴东郡治也。②《尚书考灵耀》:天地开辟,曜满舒光。杨炯诗:“自古天地辟,流为峡中水。”③《周礼·职方氏》:五岳皆云山镇。三峡镇本此。④《唐书》:汉中郡西县西南有百牢关。《衰字记》:隋开皇中所置,以入蜀路险,号曰百牢。【钱笺】百牢关,孔明所建,故基在今兴元西县,两壁山相对,六十里不断,汉江水流其间,乃入金牛益昌路也。
其二
白帝夔州各异城①,蜀江楚峡混殊名。英雄割据非天意,霸王并吞在物情②。
(次章,承前白帝三峡。上二辩古迹,下二论往事。【朱注】古白帝城在夔州城东,故曰“各异城”。瞿唐峡,旧名西陵峡,与荆州西陵峡相乱,故曰“混殊名”。英雄割据,谓公孙述、刘焉辈。霸王并吞,如汉高以已蜀收中国。窈据者逆天,得民者致王,见在德不在险也。)
①陆游《入蜀记》:唐故夔州,与白帝城相连。②《吴越春秋》:阖闾曰:“寡人欲强国霸王,何由而可?”江淹诗:“物情弃疵贱。”
其三
群雄竞起问前朝①,王者无外见今朝②。比讶渔阳结怨恨③,元听舜日旧箫韶④。
(三章,承前英雄霸王。割据则竟起,并吞则无外,此见古今异势。渔阳北叛,而舜乐南来,言蜀中无恙也。群雄,指前代据蜀者,不指安史陷京。舜日,指明皇入蜀时,不指代宗复国。)
①《世说》:乔玄曰:“群雄虎争。”②《公羊传》:“王者无外。”③比,近也。讶,骇也。朱浮《责彭宠书》:“奈何以区区渔阳,结怨天子?”④沈约诗:“舜日尧年欢无极。”《书》:“箫韶九成。”
其四
赤甲白盐俱刺天①,阎阎绩绕接山巅②。枫林橘树丹青合③,复道重楼锦绣悬④。
(四章,记赤甲白盐也。刺天,言山势之高。接巅,言居人之密。丹青,谓枫橘异色。锦绣,谓楼阁相映。卢云:见夔州既庶且富也。吴论:此下七章,散咏夔州景物。)
①《南都赋》:“森而刺天。”《水经注》:“孤峰刺天。”②江淹诗:“缭绕华山阴。”《藉田赋》:“若茂松之倚山颠。”③《西京杂记》:终南山有树,叶一青一赤,望之斑驳,长安谓之丹青树。④《叔孙通传》:孝惠乃作复道。何逊诗:“重楼雾中出。”相如《答盛擥书》:“列锦绣以为质。”
其五
滚东瀼西一万家①,江北江甫春冬花②。背飞鹤子遗琼蕊③,相趁凫雏入蒋牙④。
(五章,记瀼东瀼西也。一万家。人烟盛。春冬花,地气暖。遗蕊入蒋,形容花章之多。瀼水直流,故地界东西。江水横流,故地分南北。瀼与江,有小大之别。吴论:鹤子、凫雏,季夏之景。)
①《水经注》:白帝山城,东望瀼溪,即以为隍。《入蜀记》:夔人谓山涧之流通江者曰瀼,居人分其左右,渭之瀼东瀼西。②王勃诗:“江南江北互相望。”③拟李陵《别诗》:“双凫相背飞。”《海赋》:“鹤子淋渗。”王粲《白鹤赋》“食灵岳之琼蕊”,陆机《拟古》“上山采琼蕊”,皆言花之白也。《楚辞》“屑琼蕊以为粮”,乃言玉英耳。④字书:趁,逐也。《海赋》:“凫雏离。”《蜀都赋》:“攒蒋丛蒲。”注:“蒋,菰名也。”
杜诗“瀼东瀼西一万家,江北江南春冬花”,咏村居景物,而语涉物体。白玉蟾诗云“山后山前鸠唤妇,会南会北竹生孙”,则调逸而意更新矣。
其六
东屯稻畦一百顷①,北有涧水通青苗②。晴浴狎鸥分处处③,雨随神女下朝朝④。
(六章,记东屯之胜。屯可种稻,溉以流泉,民受其利矣。多鸥常雨,言涧水之不竭也。)
①《困学纪闻》:东屯乃公孙述留屯之所,距白帝城五里。东屯之田可百顷,稻米为蜀第一。②又东屯有青苗陂。《一统志》:青苗陂,在瞿唐东,蓄水溉田,民得其利。③孙绰诗:“物我俱忘怀,可以狎鸥鸟。”④《高唐赋》:楚先王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其七
蜀麻吴盐自古通①,万斛之舟行若风。长年三老长歌里,白昼摊钱高浪中②。
(七章,记水次之便。商贾贩货而竟趋,舟人忘险而争利,市舶辐辏,
真西南一大都会也。《江邻几杂志》作“白马滩前高浪中”,是蒙上句连说。若作“白昼摊钱”,则长歌者舟子,摊钱者贾客也)
①常璩《蜀志》:“桑漆麻纻之饶。”左思《吴都赋》:“煮海为盐。”②《梁冀传》:“能意钱之戏。”注:“何承天《纂文》曰诡亿,一曰射意,一曰射数。”【黄注】即今之猜枚射覆之类。若摊钱,则以钱摊拨于地,今谓之跌博,与意钱不同。曾季狸《艇斋诗话》:“摊钱,即摊赌也。”
其八
忆昔咸阳都市合,山水之图张卖时①。巫峡曾经宝屏见②,楚宫犹对碧峰疑③。
(八章,记楚王宫也。咸阳所见者画图,夔州所对者真境。但楚宫难觅,终成疑似,即真境亦同幻相矣。公诗“舟人指点到今疑”即同此意。)
①张卖,张图以卖于市也。②《西京杂记》:武帝为宝屏风,设于桂宫。③江淹诗:“刻画崷崒兮,山云而碧峰。唐人七绝,多从首句拈韵,如李太白、王龙标诸作尽然。杜诗有对起而不用韵者,如“落落出群非櫸柳,青青不朽岂杨梅”,是也。有散起而不用韵者,“忆昔咸阳都市合,山水之图张卖时”,是也。唐诗如卢照邻“日观仙云随凤辇,天门瑞雪照龙衣”,亦是对起无韵。刘长卿“天书远召沧浪客,几度临岐病未能”,又是散起无韵。杨用修谓刘诗起句尤奇。
其九
武侯祠堂不可忘①,中有松柏参天长。干戈满地客愁破②,云日如火炎天凉③。
(九章,记武侯祠也。武侯忠义,千古难忘,见非英雄割据,及楚宫高唐可比。松柏阴森,堪散愁而纳凉,亦对树怀人之意。)
①薛道衡《老氏碑》:“考其故迹,营建祠堂。”②干戈满地,崔旰未平也。③谢灵运诗:“云日相照媚。”孔融诗:“赫赫炎天路。”
其十
阆风玄圃与蓬壶,中有高唐天下无①。借问夔州压何处,峡门江腹拥城隅。
(十章,记高唐观也。古称仙界,西有阆风玄圃,东有海上蓬壶,而高唐神观,地在中间,此天下绝境也。今夔州高压,而峡江外拥,庶高唐遗迹,遥望可见矣。)
①《吴船录》:阳台高唐观,在来鹤峰上。又《汉书注》:高唐,在云梦华容县。两说不同,诗谓高唐在夔州也。
-----------仇兆鳌《杜诗详注》-----------
蝶恋花•密州上元 [宋] 苏轼
灯火钱塘三五夜。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帐底吹笙香吐麝。更无一点尘随马。寂寞山城人老也。击鼓吹箫,乍入农桑社。火冷灯稀霜露下。昏昏雪意云垂野。【注释】:
这首词题记为“密州上元”,词却从钱塘的上元夜写起。钱塘也就是杭州,苏轼曾在那里过了三个元宵节。元宵的特点,就是“灯火”。东坡用一句“灯火钱塘三五夜”,点出灯夕的盛况。“明月如霜”,写月光之白。李白曾有诗云,“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但元宵夜月正圆,灯月交辉,引来满城男女游赏,元宵节是宋代一个很重要的节日。这一天街人游人如织,男子歌啸而行,好盛装而出。难怪东坡要写月光“照见人如画”了。这还是街市的游人。至于富贵人家庆赏元宵,又另有一种排场。作者一句“帐底吹笙香吐麝”写尽杭州城官宦人家过节的繁奢情景。
“更无一点尘随马”,化用苏味道《正月十五夜》诗“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句,进一步从动态写游人。说“无一点尘”,更显江南气候之清润。
上片描写杭州元宵景致,词句虽不多,却也“有声有色”。“寂寞山城人老也”是一句过片,用“寂寞”二字,将前面“钱塘三五夜”那一片热闹景象全部移来,为密州上元作反衬,写出了密州上元的寂寞冷清。
作者“曾经沧海难为水”,见过了杭州上元的热闹,再来看密州上元自觉凄清。更何况他这一次由杭州调知密州,环境和条件出现了很大的变化,心情完全不同。首先,密州不比杭州,贫穷,劳顿又粗陋,再无江南之诗情。而更让他感到“寂寞”,感到郁郁不乐的是这里连年蝗旱,民不聊生。作为一个爱民之官,他又怎能快乐开怀呢。这位刚到任年仅四十的“使君”不禁有“人老也”之叹。他在这上元之夜,随意闲行,听到箫鼓之声,走去一看,原来是村民正在举行社祭,祈求丰年。这里农民祈年的场面和箫鼓之声,让作者久久不能离去。直到夜深“火冷灯稀霜露下”,郊外彤云四垂,阴霾欲雪。“昏昏雪意云垂野”一句,表面上意象凄惨,却是写出了他心中的希望,有一种“雪兆丰年”的喜悦之情。
苏轼这首《蝶恋花》,确是“有境界”之作,写出了对“凡耳目之所接者”的真实感受,抒发了对国计民生的忧患之情。内容、笔墨不囿于成规,自抒胸臆,意之所到,笔亦随之,不求工而自工。此词运用了转折、反衬等章法技巧,体现出了他当时的境遇和心情。
浣溪沙 [宋] 张元干
山绕平湖波撼城,
湖光倒影浸山青,
水晶楼下欲三更。
雾柳暗时云度月,
露荷翻处水流萤,
萧萧散发到天明。【注释】
①波撼城:孟浩然《临洞庭》诗:“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②水流萤:月下荷叶露珠闪光,晶莹如萤火。
③萧萧:疏散貌。
【评解】
夏夜静谧,散发纳凉,湖光山色,极堪赏玩。词人于水晶帘下观赏既久,乃从四周
静境中看出动势。觉湖波之撼城,察山影之浸湖;云遮月则柳暗如雾,荷翻露则细光如
萤。静谧世界中变化纷呈,在在醒心娱目。此词佳处即在表达此种静中之动。“雾柳”
一联,尤为俊美传神。
【集评】
毛晋《芦川词跋》:芦川词,人称其长于悲愤。及读《花庵》、《草堂》所选,又
极妩秀之致,真堪与片玉、白石并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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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写这首诗的具体时间不详。词中云:“水晶楼下欲三更”。据南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五十三“水晶官”条去:“吴兴谓之水晶宫,不载之于《图经》,但《吴兴集》刺史杨汉公《九月十五夜绝句》云:‘江南地暖少严风,九月炎凉正得中。溪上玉楼楼上月,清光合作水晶宫。’因此诗也。”可知此词为作者晚年游览江浙一带时所作。
“一别三吴地,重来二十年”。这是元幹在《登垂虹亭二首》中描写旧地重游时的心情,而诗中描写“山暗松江雨,波吞震泽天”的山水情景则与词中描写的自然景物相接近。首句“山绕平湖波撼城”,真实地展现了连绵不断的山势与波涛汹涌的水势。“波撼城”是化用唐孟浩然《临洞庭》诗“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的句意。但他的词情不是从浪涛汹涌的“波撼城”中激发,而是从广阔的水面上出发,特写湖光荡漾、青山绿水的优美景色。“水晶楼下欲三更”,承上进一层写湖光月色相映,意境远,仿佛如杜牧《悲吴王城》诗中所描写的那样“水精波动碎楼台”。这里的“欲三更”,既点出月夜登楼眺望流连忘返,又宛转地表达出作者浸沉于清旷秀丽的大自然之中的情趣。
下片承上继续写景。“雾柳暗时云度月”二句,写词人登楼望去,看见沐浴在月光之中的夏夜景色。
当天上飘动的浮云遮住月亮时,夜雾中的柳树顿时显得暗淡难辨,而水中含露的荷叶,随风轻轻摇曳,水珠闪烁,就好象无数的流萤在不断闪光使人留连往返。
如果说作者在《登垂虹亭二首》诗中所描写的“熠熠流萤火,垂垂饮倒虹。行云吞皎月,飞电扫长空”一样,目的是显现出一种江上风雨欲来的壮观,那么,作者在这里勾勒的是一篇天空浮云遮月,湖光水色清丽而宁静的画面。
最后“萧萧散发到天明”一句,写散要独坐,沉吟至天明的情景。“萧萧”为头发稀疏,如陆游《杂赋》:“觉来忽见天窗日,短发萧萧起自梳。”
这首词既写了湖光山色之美,又表达了作者沉浸在自然风光中的忘返流连的感情,流露出一种闲适、潇洒的超脱情怀。全词情景相生,密切相连。词人不仅把几件自然物景——飞云度月,湖光倒影,青山,岸柳和露荷,巧妙地结合成一幅和谐统一的画面,而且更突出景中人领略自然美景的特有的神情。
蚕妇 [宋] 张俞
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作品赏析【解说】一个住在乡下的、以养蚕为生的妇女,昨天到城市里去赶集并且出售蚕丝。回来的时候,她却是泪流不断,伤心的泪水甚至把手巾都浸湿了。因为她在都市中看到,全身上下穿着美丽的丝绸衣服的人,根本就不是像她这样辛苦劳动的养蚕人!【欣赏】张俞的诗歌作品并不很多,但是这一首《蚕妇》,使他在中国古典诗歌的大舞台上占据了一席之地。《蚕妇》写在北宋时期,充满了对当时社会的讽刺和批判。当时的封建朝廷,在自己浪费无度的同时,又对外敌妥协,更加重了百姓的负担,人民生活痛苦难言。诗人就在这一大背景下,描写了一位整日辛苦劳作,不经常进城,一直在贫穷的乡下以养蚕卖丝为生的普通妇女的遭遇。整篇诗就好像是在讲故事:妇人昨天进城里去卖丝,回来的时候却是痛哭流泪。因为她看到,城里身穿丝绸服装的人,都是有权有势的富人。像她一样的劳动人民,即使养一辈子蚕,也是没有能力穿上“罗绮”的……这首诗揭露统治者不劳而获的不合理现实,极有说服力。全诗没有任何一字的评论,也没有使用什么高深的联想,但是读者从字里行间,可以轻易地感受到诗歌的实际寓意,体会到诗人的思想感情。古诗充分表现出作者对当时社会的不满,表达了对劳动人民的深切同情。这首诗写的是养蚕女进城后的所见所感。诗中反映的是劳动人民的平凡和悲苦,并对不平等的社会发出了愤怒的控诉。诗的前两句写蚕妇进城卖丝引起的伤感。通过蚕妇“入城市”、“泪满巾”的描写,形象地揭示了封建社会尖锐的阶级矛盾和阶级对立。“泪满巾”可以看出蚕妇感情刺激之深,尤其一个“满”字,表现了泪水之多,伤感之重。至于蚕妇为什么入城,是去卖蚕茧或卖自己缫的丝还是做其他事,这前两句给人留下了一个悬念,引人深思。而后两句则是对前两句的解释,“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那些“遍身罗绮者”,穿着十分华丽的丝绸衣服,却并非自己养蚕做成。一句“不是养蚕人”,十分尖锐地揭示出封建剥削制度不合理的现实,不劳而获者掠夺了劳动人民辛勤劳动的成果,那满巾泪水正是对封建社会的强烈控诉。此诗用朴素的语言无声地揭示了社会的极端不公。通过一个养蚕妇女之口,深刻控诉了封建社会不合理的残酷现实,揭示出封建社会极为严重的阶级对立。诗中不着一字议论,却无声地控诉了以养蚕为生、深居僻乡的劳动妇女这一形象。那位蚕妇的神态、见闻、感受都写得绘声绘色、有血有肉,就以这么一个生活细节,来深刻揭露封建社会制度的极端不合理,立意深刻,构思巧妙,显示了诗人对生活的敏锐洞察力和高度概括力。全诗语言明白如话,含意深刻,发人深省。诗中淳朴通俗的语言,明快流畅的韵律、为广大人民所喜爱,成为流传很广的诗作。
病起书怀 [宋] 陆游
病骨支离纱帽宽,孤臣万里客江干。
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
天地神灵扶庙社,京华父老望和銮。
出师一表通今古,夜半挑灯更细看。【注释】
支离:身体衰弱。
孤臣万里客江干:孤单一人客居在万里之外的成都岷江江边。
事定尤须待阖棺:本意为一个人盖棺方能论定,此指自己死后才可能实现国家统一。
庙社:宗庙社稷,指国家朝廷。
和銮:天子的车驾。
出师一表通古今:诸葛亮的《出师表》所表现的统一国家的思想贯穿古今。
挑灯:拨动灯芯是灯光更明亮。
【古诗今译】
病体虚弱消瘦,以致头上的纱帽也显得宽大了,孤单一人客居在万里之外的成都江边。虽然职位低微,却从未敢忘记忧虑国事,但是若想实现我的理想——国家统一大业,恐怕只有在我死后才可能有定论了。希望天地神灵好好地保佑国家社稷,北方的百姓都在日夜企盼着皇帝御驾亲征收复失落的河山。诸葛孔明的传世之作《出师表》忠义之气万古流芳,深夜难眠,还是挑灯细细品读吧。
【赏析】
陆游(1125-1210),字务观,号放翁,南宋越州山阴(今浙江省绍兴市)人。曾任枢密院修编、夔州等地通判,力主抗金统一全国。是著名爱国诗人。
本诗作于宋孝宗淳熙三年(1176)夏,时年五十二岁。陆游在被免官后病了二十多天,病愈之后仍为国担忧,为了表现要效法诸葛亮北伐,统一中国的决心,挥笔泼墨,写下了这首名垂千古之作。
作品开篇两句写出了诗人的现实景况,身体刚刚病愈,并且因被罢官客居在万里之外的成都岷江江边,纵使有满腔报国之志,也只能身处江湖之远,客居江边,无力回天,心中的痛苦与烦恼可见一斑。
“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尤须待阖棺”是在写自己的忧国心智,也不乏对眼下压抑情绪的抒发。顾炎武曾有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呼吁,诗人陆游在当时显然不能向天下人呼吁,只能勉励自己,虽然自己地位低微,但是从没忘记忧国忧民的责任,这是一个被罢了官的普通百姓的爱国情怀。至于对自己的不公平,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人,还要待盖棺方可定论。
“天地神灵扶庙社,京华父老望和銮”,这是诗人的企盼,也是天下百姓的企盼。当时因为宋朝朝廷腐败,君主昏庸,至使大宋失落了半壁江山,老百姓处在外族蹂躏的水深火热之中,正如诗人写的那样:老百姓天天企盼天地神灵能好好地保佑国家和君王,天天盼望皇帝能早一天起兵讨伐外族侵略者,还百姓一个完整的国家和太平盛世,可事实上这些只是枉然。这对于诗人陆游自己来说也再明白不过了,毫无办法。只能独自一人挑灯细看诸葛亮的传世之作,希望皇帝能早日悟出“出师一表通古今”的道理。
作品通篇贯穿了诗人忧国忧民的爱国情怀,表现了中华子民热爱祖国的伟大精神,揭示了人民与国家的血肉关系。“位卑未敢忘忧国”这一传世警句,是诗人内心的真实写照,也是历代爱国志士爱国之心的真实写照,这也是它能历尽沧桑,历久常新的原因所在。
窦凤才
经下邳圯桥怀张子房 [唐] 李白
子房未虎啸,破产不为家。
沧海得壮士,椎秦博浪沙。
报韩虽不成,天地皆振动。
潜匿游下邳,岂曰非智勇。
我来圯桥上,怀古钦英风。
惟见碧流水,曾无黄石公。
叹息此人去,萧条徐泗空。这是李白经过下邳(在江苏睢宁)圯桥时写的一首怀古之作。诗饱含钦慕之情,颂扬张良的智勇豪侠,其中又暗寓着诗人的身世感慨。张良,字子房,是辅佐刘邦打天下的重要谋臣。诗起句“虎啸”二字,即指张良跟随汉高祖以后,其叱咤风云的业绩。但诗却用“未”字一笔撇开,只从张良发迹前写起。张良的祖父和父亲曾相继为韩国宰相,秦灭韩后,立志报仇,“弟死不葬,悉以家财求客刺秦皇”(《史记·留侯世家》)。“破产不为家”五字,点出了张良素来就是一个豪侠仗义、不同寻常的人物。后两句写其椎击秦始皇的壮举。据《史记》记载,张良后来“东见沧海君,得力士,为铁椎重百二十斤。秦皇帝东游,良与客狙击秦皇帝博浪沙中”。诗人把这一小节熔铸成十个字:“沧海得壮士,椎秦博浪沙。”以上四句直叙之后,第五句一折,“报韩虽不成”,惋惜力士椎击秦始皇时误中副车。秦皇帝为之寒栗,赶紧“大索天下”,而张良的英雄胆略,遂使“天地皆振动”。七、八两句“潜匿游下邳,岂曰非智勇”,写张良“更姓名潜匿下邳”,而把圯桥进履,受黄石公书一段略去不写,只用一个“智”字暗点,暗度到三句以后的“曾无黄石公”。“岂曰非智勇?”不以陈述句法正叙,而改用反问之笔,使文气跌宕,不致平衍。后人评此诗,说它句句有飞腾之势,说得未免抽象,其实所谓“飞腾之势”,就是第五句的“虽”字一折和第八句的“岂”字一宕所构成。
以上八句夹叙夹议,全都针对张良,李白本人还没有插身其中。九、十两句“我来圯桥上,怀古钦英风”,这才通过长存的圯桥古迹,把今人、古人结合起来了。诗人为何“怀古钦英风”呢?其着眼点还是在现实:“唯见碧流水,曾无黄石公。”此两句,句法有似五律中的流水对。上句切合圯桥,桥下流水,清澈碧绿,一如张良当时。岁月无常,回黄转绿,大有孔子在川上“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之慨。下句应该说是不见张子房了,可是偏偏越过张子房,而说不见张子房之师黄石公。诗人的用意是:当代未尝没有如张良一般具有英风的人,只是没有象黄石公那样的人,加以识拔,传以太公兵法,造就“为王者师”的人才罢了。表面上是“叹息此人去,萧条徐泗空”,再也没有这样的人了;实际上,这里是以曲笔自抒抱负。《孟子·尽心下》云:“由孔子而来至于今,百有余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表面上孟子是喟叹世无孔子,实质上是隐隐地以孔子的继承人自负。李白在这里用笔正和孟子有异曲同工之处:谁说“萧条徐泗空”,继张良而起,当今之世,舍我其谁哉!诗人《扶风豪士歌》的结尾说:“张良未逐赤松去,桥边黄石知我心”,可以看作此诗末两句的注脚。
一首怀古之作,写得如此虎虎有势而又韵味深长,这是极可欣赏的。
(沈熙乾)
正气歌 [宋] 文天祥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嗟予遘阳九,隶也实不力。楚囚缨其冠,传车送穷北。鼎镬甘如饴,求之不可得。阴房阗鬼火,春院閟天黑。牛骥同一皂,鸡栖凤凰食。一朝蒙雾露,分作沟中瘠。如此再寒暑,百疠自辟易。哀哉沮洳场,为我安乐国。岂有他缪巧,阴阳不能贼。顾此耿耿存,仰视浮云白。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养气”之说原于孟子。他所说的“气”,实际上是一种精神性的正气。“气”是中国古代哲学的一个范畴。在宋代理学中,更是一个基本的概念。张载便以“气”作为宇宙的本体,主张“气一元论”。朱熹以“理”为世界本原,但又强调“气”化育万物的作用,在他看来,气是理与万物的媒介。文天祥在这首五言古诗中关于正气的铺写,与上述思想有一定关系。这首诗的序为散文。有骈句,有散句,参差出之,疏密相间。在序里,作者先以排句铺陈,以骈散穿插描写了牢狱之中的“七气”,极力渲染出监牢环境的恶浊之至。而诗人又说自己身体本来孱弱,但在“七气”的夹攻之下,竟然安好无恙,那就是因为靠着胸中的浩然正气,有了正气在胸,便能抵御所有的邪气、浊气,这些说明了写《正气歌》的原因,接着便引出下面对“正气”的咏叹。因此,序和诗在构思上是有连属的,在技巧上是前后照应的,是全诗的有机组成部分。全诗可分为三部分。从“天地有正气”到“一一垂丹青”为第一部分。这部分是对浩然之气的热情礼赞。“正气”与天地并生,与宇宙同在,诗人首先写出“正气”的这种伟大性质,使“正气”的描写,有了一种充塞乎天地之间的崇高美。天地万物,均受“正气”之禀赋。下至大地山河,上至日月星辰,都是气的化育生成。下面诗人将笔一转,便将“正气”转到人的身上,人的浩然正气,充塞于苍冥,可见正气的力量。“皇路”二句,写清平之时,禀受正气之人雍容和雅,为朝廷的清明政治尽力。这两句不是重心所在,而是下面的陪衬。下面,诗人笔锋又转,写在危难之际,禀受正气之人便表现出了凛凛气节,他们为了正义而不避祸难,留下了可歌可泣的业绩彪炳于青史。“一一垂丹青”,又是第一部分到第二部分之间的过渡之笔,显的十分自然。从“在齐太史简”到“道义为之根”为第二部分。在这部分里,诗人历数了史册上十二位忠臣义士的壮烈之举,来写浩然正气的体现。诗人连用四个“在”字,形成了一连串的排比句式,显得气势极为充沛。正因为“正气”的赋予,才有了这些志士的壮举。诗人为避免单调,将“为严将军头”等四句换成了“为”字的排比句。之后,诗人稍作舒缓,以“或为”为排比句,每两句写一人。诗人通过以上三组排比句,歌颂了中华历史上十二位忠臣义士的壮烈之举。这其中,有的是不畏权奸、秉笔直书的史官;有的是誓在驱敌的将相;有的是面对强敌,宁死不屈的义士,他们有共同之处就是忠烈。辨证来看,“忠”是要作具体分析的,但这些人物的“烈”却是极为感人的。“是气所磅礴”到“道义为之根”,由上述人物的忠勇壮烈,概括“正气”。“正气”所钟,可以不论生死。“地维”、“天柱”,实际是说封建王朝的社稷得以保持的精神支柱。“三纲”句,有封建伦理道德的内容,“道义”也是如此。就是说,“正气“是以封建的伦理道德价值观念作为基础的。“正气“作为激励爱国志士的精神力量,创造了许多可歌可泣的业绩,但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它的封建伦理性质也应该指出。从“嗟余遘阳九”到“古道照颜色”为第三部分。前面是说正义赋予历史上那些忠义之士以忠烈之绩,从“嗟余”开始则转向诗人自己。“遘阳九”是说自己遭逢恶运,“隶也”句是说自己对国家危亡也无力回天。“楚囚”两句,一方面写自己被押到北方囚禁,另一方面,借楚囚南冠的典故,表达自己忠于宋室、矢志向南的心情。用典极为恰当贴切,在叙述中深刻地表达了自己的情怀。“鼎镬”两句,抒写诗人视死如归的壮烈之志。“阴房”六句,写环境的幽暗恶浊。“如此”两句,则是写自己正气在胸,百沴辟易的情形。“哀哉”六句,说自己耿耿丹心、浩浩正气是抵御“百沴”的法宝,任何邪恶之气,都不能使自己受到戕害。“哲人”四句,是全诗的结语,揭示出作歌的主旨。先哲已逝,但正气赋予他们的壮烈事迹,在史册上永远是炳炳烺烺,千古不灭。诗人从这些忠烈之士身上,得到正气的沾濡。古来忠臣义士的烈举,是诗人乐于学习的典范。“风檐”两句,显得十分从容不迫。全篇的结构核心是“时穷节乃见”。作者先以“天地有正气”发端,然后层层陪衬,突出“时穷节乃见”。之后再历举“哲人”事迹证明“时穷节乃见”;又以自己囚于土牢而坚贞不屈来表明“时穷节乃见”。全诗篇幅宏大而主旨突出、脉络分明。浩然正气直贯全篇,故历述古人事迹和己身遭遇而无堆砌之感。先写古人而后写自身,并表明“时穷节乃见”的古人正是自己的楷模,表现出他的浩然正气植根于中华民族优秀文化传统的沃壤之中。正由于继承、光大了优秀文化传统,才使作者文天祥成为一位民族英雄,让他发扬了爱国精神和民族气节。也使他的这篇古诗成为弘扬爱国精神和民族气节的典范之作。这首诗很长,又是五言之体,容易写得平板拖沓,但这首诗却以其慷慨悲壮拨人心弦,使读者倍受感染。这主要是诗人充塞胸中的浩然正气流溢其闻,使诗作元气淋漓,毫无干涩之感,且词气滂沛,笔力道劲,格凋沉雄。全诗以平和稳健的散文化语言,紧紧环绕对浩然正气的礼赞,于夹叙夹议中层层深入推进展开。首言浩然之气之源与形,简括干炼。中间一通史诗性的列举,虽繁富而不累赘,十二位忠臣义士的烈举,一气呵成,俨然大河奔流,滔滔东去,且诗人三易排比句组的语言,使诗富于变化。这种表现形式上的雄浑与浩然正气意蕴上的雄威极为一致,充分而美妙地体现出全诗的底蕴:“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同时,也使读者鲜明地感受到作者那襟怀正气,柱天维地的高大形象。《正气歌》凡六十句,隔句一韵,通篇四韵,平仄间押,以此将诗之情韵导而逶迤,又寓激荡于从容。既浑灏苍古,又顿挫扬抑,回肠荡气。这首诗用古体诗的语调来写,而不取近体的排偶整饬,显得高古悲壮。酣畅淋漓地表现了作者文天祥的忠肝义胆、铮铮铁骨;在歌赞先烈的同时,展现了作者文天祥崇高的民族气节和伟大的爱国主义精神,塑造了一位正气凛然的民族英雄形象。艺术特色全诗用韵富有变化,与文义互为烘托;旁征博引,具体体现了浩然正气的巨大力量;语多排比句式,文气绵密贯串,节奏整齐明快。
满江红·怀子由作 [宋] 苏轼
清颍东流,愁目断,孤帆明灭。宦游处,青山白浪,万重千叠。孤负当年林下意,对床夜雨听萧瑟。恨此生,长向别离中,生华发。一尊酒,黄河侧。无限事,从头说。相看恍如昨,许多年月。衣上旧痕余苦泪,眉间喜气占黄色。便与君,池上觅残春,花如雪。作品赏析词的上片即景抒情,抒发了对兄弟之间长期不得相见的深深感慨和对弟弟的深切怀念,下片追忆从前,希望能有机会到京城与弟弟见上一面,并想象兄弟相会汴京的欢悦情景。第一句就说“清颍东流”,很符合他这种“、喜临水”的爱好。当时京师与颍州之间的交通,大都靠走水道。苏辙在京师任职,如果来颍州,无疑也将是泛颍水,所以说“愁目断,孤帆明灭”。“孤帆明灭”极见盼望之切。由盼望兄弟远来相聚,从而联想到自己的宦游无根,相隔千山万水,写得非常平实。“孤负当年林下语,对床夜雨听萧瑟。”苏轼与苏辙从小一同读书,形影不离。成年之后,不得已而分手仕宦四方,分手前,曾有感于韦应物的“那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诗句,相约以后早退,共享闲居之乐。苏轼任凤翔幕府时,临别赠苏辙诗曰:“夜雨何时听萧瑟。这两句充满了对官场的厌倦和对兄弟的思念之情,意境清幽而浪漫,从中可见词人内心深处的高情雅致。另外,这两句是一贯而下的,“孤负”二字一直贯到底,也照顾了上文。正因为自己宦游天涯,相隔着万重千叠的白水青山,望断孤帆明灭也终于不能相见,才辜负了当年林下归隐之约,不能对床同眠,共听萧瑟夜雨。所以上片结尾便归结为聚少离多之恨,由长恨而不觉满头白发了。这首词上片正面写系念之情,没有具体的细节描写,全是写实。而下片的“尊酒”晤谈,把臂“相看”,以至同“觅残春”,则全由具体细节编织而成,却又全是写的梦境。一半抒情,一半写实,抒情全是实情,写实却是梦境,构成了这首词的特别章法。古典诗词中写梦境的名篇很多,但大都有入梦出梦的描写,交代得很清楚,如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甚至标题中都标明是梦。但这首词写梦境,却始终未加点破。换头以后,突兀而来,仿佛苏辙真的来到了黄河之侧,怀酒清话,无限缠绵。表面上看起来不知所云,但往细处看,原来这是在写梦。梦中兄弟相见,共饮于黄河之侧,畅谈往事,互看容颜,大有杜甫《羌村三首》“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之意。但杜甫是把实境写得如梦,而东坡这里,却是把梦写得如同实境。“衣上”两句,上句是未见时相思之深,下句是写既见时衷心之喜。“添黄色”出于《玉管照神书》,这是一部谈命相术数的书,而苏轼晚年多读道书,诗词中也往往掺杂道家辞语,这里的“眉间喜气”云云即为一例。这两句一写衣上,一写眉间,充分写出了亲人相见之喜。而衣上的“旧痕”正反衬出眉间“喜气”之重,是写得浓墨重彩,非常感动人的。这首词的下片写梦境,入梦时既未说破,到结尾也不写出梦,更不点明。只由梦中相见的喜气重重而回顾上片的辜负林下,“便”字轻轻一逗,用得很好。正因为在现实生活中辜负了当年的林下之约,现在居然在不自觉其为梦的梦境中相见了,当然要领略林下之约的情趣。于是便相携游赏,在故园的池台之上寻觅尚可追踪的“残春”。“春”而曰“残”,也很切合东坡暮年的心境。“便”,还有即便之意,在一气重更之中仍透露出一丝凄凉的况味。池上的残春已近尾声,片片飞花如雪,即便相见相携相赏,也终究是相顾两衰翁了,词境颇为萧瑟。不过,“花如雪”到底是很美的,无多的晚境更值得珍重,萧瑟而并不衰飒。这首词感情真挚动人,词人以兄弟的情谊为主线来写景抒怀,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故而能感人肺腑,其中也夹杂着对官场的厌倦和人生不得意的感慨,是当时作者复杂心情的真实写照。
菖蒲歌 [宋] 谢枋得
有石奇峭天琢成,有草夭夭冬夏青。
人言菖蒲非一种,上品九节通仙灵。
异根不带尘埃气,孤操爱结泉石盟。
明窗净几有宿契,花林草砌无交情。
夜深不嫌清露重,晨光疑有白云生。
嫩如秦时童女登蓬瀛,手携绿玉杖徐行。
瘦如天台山上圣贤僧,休粮绝粒孤鹤形。
劲如五百义士从田横,英气凛凛磨青冥。
清如三千弟子立孔庭,回琴点瑟天机鸣。
堂前不入红粉意,席上常听诗书声。
怪石篠簜皆充贡,此物舜庙当共登。
神农知己入本草,灵均蔽贤遗骚经。
幽人躯玩发仙兴,方士服饵延修龄。
彩鸾紫凤琪花苑,赤虬玉麟芙蓉城。
上界真人好清净,见此灵苗当大惊。
我欲携之朝太清,瑶草不敢专芳馨。
玉皇一笑留香案,锡与有道者长生。
人间千花万草尽荣豔,未必敢与此草争高名。